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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荻舟與朋友一起,三個孩子也在一起。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內戰時期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3 馬華文藝

蕩小舟

第四章 南洋風雲

3 馬華文藝

 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同時通過這個網站,客觀中肯原汁原味陸續發表所收藏的孤本資料。

香港方面是分三批派人來新、馬、印尼的。第一批主要是中藝先遣人員。母親張佩華是第二批。第三批由陳夏蘇率領經新加坡去印尼巴領旁辦學。他們分批由父親吳荻舟引見拜訪了南僑總會會長陳嘉庚,他向英方擔保了200人的入境護照,這些人都安排到新、馬、印尼的中小學校,或自辦專業院校,為解放戰爭和新中國儲備了人才。從1948年初起,他們又一批批經過香港回到解放區。

1947年饒彰風也到了新加坡,組織出版《新華通訊》。父親再次向他提出恢復組織關係問題,饒彰風將他介紹給僑党負責人之一劉譚風,說父親是“三八”幹部:八年讀書、八年坐牢、八年抗戰,長期找不到入黨介紹人曹正平,也找不到能證明曹正平黨員身份和黨內職務的證人。此後,父親就被安排在劉譚風領導的文教特別支部(書記趙渢)過組織生活和負責宣傳。文教小組組長是夏衍、饒彰風和張兆漢,成員除父親之外還有林彥群。

吳荻舟證件相,淺色西裝打領帶

吳荻舟攝於一九四六年

(圖一:父親攝於1946年。)

父親他們當時的工作是深入華僑青年、學生和中上層人士中,團結華僑領袖,宣傳祖國形勢,號召他們參與民主愛國運動。父親與汪金丁、盧心遠等推動了華校教師公會的成立,薛永黍(中華中學校長、民盟成員)任主席,父親任秘書長。父親說過他們做過的一些工作,比如後港一所小學的校長,因生活困苦家庭不和睦,感到悲觀要自殺。教師公會做了工作,幫助他放棄自殺念頭,恢復家庭和睦。

當時新加坡沒有大學,幾所華校進步學生在進步師長指導下組織學生定期集會、聯歡,特別是利用五四青年節、三八婦女節和六一兒童節交流祖國形勢、學運情況,請國內來客或當地進步人士作專題講演。中藝也派人參加學生集會,作小型文藝演出,增加學生們對祖國的認識。

關於父親吳荻舟在新加坡期間的工作,有兩篇文章可供參考。

  • 許征帆的《革命的牽線搭橋人——懷念啟蒙之師吳荻舟》(為1998年《吳荻舟》紀念集所寫,節選):

“有幸初識吳荻舟,是在我處於人生的十字路口而彷徨、困惑極需正確指引的1946年,那時我剛滿18周歲,剛從逃亡之地(印尼的一個偏辟小島)回到原來的僑居地(馬來亞柔佛州龍州鎮)。歸去來兮!歸來後的所見所聞令人驚詫費解,構成成串的不明白:中國作為反法西斯大戰的戰勝國,為什麼會是那樣一副‘慘勝’的樣子;號稱世界強國之一的中國,為何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氣味仍那麼濃烈;堂堂神州怎麼會鬧得越來越像是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州,國民黨政府憑什麼讓美帝國主義肆意蹂躪我中華;太平洋戰爭中那幫夾著尾巴逃跑了的老殖民主義者,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重新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深受戰亂禍害的華僑青年,何以備受殖民政府當局的冷漠,視為時代的棄兒。於是我決定拿起習作之筆,力求寫出直面嚴峻的、冷酷的現實的習作,以習作為投石,來個投石問路。

問路幸遇中共老共產黨員胡愈之、吳荻舟等人。前者在自己主編的革命報刊上,發表我的多篇習作,鼓勵我在寫作的實踐中體察社會、品味人生、磨煉自我。後者建議我定期到新加坡參加文學愛好者的活動,聽取有關中外名著的介紹和研討。令人永生難忘的是,吳荻舟親自講解了果戈里的《死魂靈》、涅克拉索夫的《嚴寒、通紅的鼻子》、高爾基的《海燕》、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魯迅的《祝福》、法捷耶夫的《青年近衛軍》、西蒙諾夫的《日日夜夜》、華西列夫斯卡婭的《虹》、葛羅斯曼的《人民不死》、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和《李家莊的變遷》等等。由於課時有限,每講只能是提綱挈領地展示主題,儘管如此,聽者仍得益匪淺:開闊了眼界,拓展了思路,提高了覺悟,強化了信念。通過一次次地聆聽教誨,我腦海裡的諸多“不明白”逐漸減少了。對社會走向、祖國前途、人生道路的認識,頗有豁然開朗之感。在戰火剛熄滅的新加坡、馬來亞那種極為複雜的社會環境裡,對我這樣一個既失學、又失業,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的青年來說,有胡愈之、吳荻舟這樣的老黨員、老學者的關懷和指點,真是太幸運了。他們確確實實是我的啟蒙之師。”

許征帆的紀念文章還有後半,我會在寫相關歷史時期的時候繼續引用。

二.林彥群的《在新加坡的片斷記憶》(同上,節選自1998年《吳荻舟》紀念集)

“1947年下半年,我在新加坡華僑中學任教,曾和在南洋女中任教、在《南僑日報》工作的幾位同志,在地下黨的領導下,辦了一個《學生週報》,並以《學生週報》社的名義,經常舉行各華僑中學師生的聯歡活動,進行支持解放戰爭和國內學生運動的宣傳教育工作,配合華僑的愛國民主運動。《學生週報》的發行和活動得到在育英中學的荻舟、李定、袁少屏、何國霑等同志的大力幫助,不少育英中學的學生訂閱《學生週報》,參加聯歡活動。當時,正在新加坡的中藝社(大多數成員和吳荻舟、李定都曾同屬抗敵演劇隊)的一些同志也來參加聯歡活動,使聯歡活動更為豐富多采。這些都使《學生週報》團結各僑校師生的工作得以較好的開展。

吳老是新加坡華僑教師公會主要負責人之一。教師公會當時是新加坡的主要愛國僑團之一,其中有不少愛國進步僑教界知名人士,例如:華僑中學的薛永黎校長,荻舟的閩西同鄉盧心遠(解放後曾任中僑委辦公廳副主任)和馬寧(名作家,解放後曾任福建省文聯主席),還有汪金丁同志(解放後曾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等。在這期間,愛國僑教界與反動僑教界的鬥爭是激烈的。荻舟也常用吳秋楓的名字發表文章,揭露反動僑教界的反動面目。

我和吳老曾經同在一個黨小組,但為期很短。小組同志都是僑校教師。我們交流各僑校和學生運動的情況,還曾經討論關於華僑社會的調查研究以及華僑工作問題。l948年初,革命前輩胡愈之同志(當時任《南僑日報》社社長)發起一次研究會,參加者有在<南僑日報》社工作的沈茲九、洪絲絲、張企程等同志,還有趙溫、吳荻舟、蔡馥生、汪金丁、許俠等同志和我。研究會是討論分析馬來亞(當時尚未改名馬來西亞,還包括新加坡)[1]華僑社會經濟情況,華僑經濟的性質,也涉及華僑工作問題。

當時,在馬來亞、新加坡華僑文藝創作上,有過一場關於‘馬華文藝’和‘僑民文藝’的論爭。前者認為應偏重寫中國題材,遠離馬來亞‘此時此地’的現實,是屬於‘僑民文藝’,實際上,在當時歷史條件下,馬來亞尚未取得獨立,中國人民解放戰爭正在進入決戰時刻,廣大華僑愛國愛鄉,支持祖國人民的革命鬥爭,盼望新中國的誕生。華僑文藝反映廣大華僑愛國心願和華僑愛國民主運動的現實,是很自然的也是必要的。這場論爭的實質意義遠遠超過文藝的範圍。論爭也引起了在香港的郭沫若、夏衍等同志的關注,也為文論述。後來,吳荻舟同志在組織授意下,寫了一篇文章,對論爭提出了綜合的帶結論性的意見,對平息這場公開論爭起了作用,這是吳荻舟的貢獻。”

 

1946年《南橋日報》的剪報,半版文章,由吳荻舟撰寫,題目是“關於‘馬華文藝獨特性’的一個報告”

吳荻舟在《南僑日報》發表文章

(圖二:1996年至1998年編輯紀念集《吳荻舟》的時候,已近80高齡的母親多番努力找到父親當年寫過的文章影印件。)

林彥群文中提及的“馬華文藝”和“僑民文藝”應該為當地服務還是為祖國服務的論爭,緣起於傾向馬來亞共產黨的一批華人作家中有人提出:“馬華文藝”應為馬來亞革命服務,如果寫大陸題材便是“僑民文藝”。《南僑日報》影響下的一批作家則認為要為祖國服務,甚至說“中國革命迫切,馬來亞革命長期”、“中國第一”、“中國的事快快做,馬來亞的事慢慢來”。

當時的形勢是新、馬還屬於英國殖民地,中國大陸的內戰已進入決戰階段。饒彰風要父親寫一篇文章,總結這一場論爭。父親以“秋楓”的筆名(這是他三十年代用過的筆名),在1948年3月27日的《南僑日報》發表了題為《關於“馬華文藝獨特性”的一個報告》的文章。主要觀點是:華僑作家應寫自己熟悉的當地生活為主,為當地民族獨立和民主建設服務,但如果有適當的有關祖國的題材也可以寫,不排除為祖國民族解放戰爭服務,即當地的文藝工作者應該肩負為祖國和為馬來亞的民族民主解放而鬥爭的雙重任務。

父親這樣歸納爭論:“為什麼寫馬華文藝?無疑是為馬來亞的新民主革命。馬華文藝為誰而寫?當然是為馬華大眾寫。馬華文藝寫什麼?要寫馬來亞廣大群眾的生活希望和生活鬥爭以及揭露國特的無恥、馬華社會的封建殘餘,以及英國在馬來亞的殖民主義統治。馬華文藝怎樣寫?無疑是要運用新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為方法,以民族形式為形式。怎樣創造馬華文藝的形式呢?盡可能吸收馬華社會上流行的民間形式,吸收馬來亞各民族的、為馬華大眾所喜聞樂見的民間形式的特質去融會、創造、發展。”

他分析了馬來亞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和僑居馬來亞的“新客”、“老客”的社會、經濟關係、政治傾向。指出一方面爭取脫離殖民地統治、爭取民族自治、獨立,這一政治目標應該是生息於斯的三大民族統一戰線的首要任務,另一方面,居住在新馬的華僑在民族感情上、文化傳統上、政治經濟上都和祖國大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不必爭中國第一、第二,只要能站穩馬華大眾的利益立場,反映和打擊反動的惡勢力,就是參加了中國的民主革命,也參加了馬來亞保障馬華利益的鬥爭。”“馬華的進步文藝工作者只要努力反映馬華的現實,通過自己的藝術,喚起馬華大眾,組織馬華大眾,鼓勵馬華大眾去戰鬥,就是最正確的方向,各政黨也不必拘束地競爭劃分這一工作是屬於支援中國或參加了馬來亞的民主鬥爭,只要以大眾的要求,大眾的利益為立場,追隨大眾的意見,努力去做,也就是最正確的方向。

父親記得,文章登出來後,得到共鳴。我在網上查到的資料顯示,馬華文藝之爭早始於戰前,即使現在也有爭論。父親的觀點是有現實意義的。

這個時期,母親張佩華有了自己的工作崗位,在育英中學小學部做教員,她很高興能“投入華僑教育工作,宣傳祖國的文化和形勢,為建立新民主主義的中國而奮鬥。”

張佩華的證件照,笑容可掬,容姿端麗。

張佩華1949年證件照

(圖三:母親攝於1949年。)

看到母親在一份材料中寫:“1947年下半年知道了吳荻舟是黨員(以前不知道,在劉譚風與吳聯繫後,就知道了)。一下子共產黨從可望不可及拉到自己身邊來,抽象的黨員成為現實,擺在面前,令我激動。吳荻舟這時更忙了,我很羡慕他,他鼓勵我積極創造條件,我便努力工作,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黨員,在黨的領導下,更好的工作,學習,更快地進步。關於階級鬥爭一點也不懂,‘進步’——我理解為不像國民黨反動派那樣禍國殃民,而是廉潔正直,辦事認真,工作負責,作風正派,有學問,有工作能力。”

母親回憶:“1948年春,吳荻舟的黨小組經常在我家開會,我更熱烈了,有時聽他們談國內外大事。特別令我興奮的是國內鬥爭形勢,因為有一個舊中國對比,我更覺得共產黨要建立一個新中國的事業是正義的,偉大的。總之,要打倒那個不合理的舊中國,建立一個沒有欺壓、沒有保甲制度、沒有派款勒索、不會有理無處講的新中國就是合我的心意,我就願意跟共產黨走一輩子。”

吳荻舟與朋友一起,三個孩子也在一起。

新加坡時期的家,吳荻舟難得偷閒,弄兒為樂。

(圖四:父母在新加坡的家,右一為父親。)

母親說:“我的這些思想、要求,吳荻舟是很清楚的。他們的小組每次在我家開會,他都要我為他們守護、照顧。我和趙渢(後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也是在這時候熟悉的。後來,吳荻舟就把我的希望、要求向上級反映了。”

[1]當時新加坡還沒有獨立,馬來亞也不叫馬來西亞。1942年日本佔領馬來亞時,馬共領導人民英勇抗敵。英國在馬來亞恢復殖民統治後,於1948年2月成立“馬來亞聯合邦”,把新加坡劃分出來成為單獨的“直轄殖民地”。1948年6月英國頒佈“緊急法令”,宣佈馬共和其他進步組織“非法”,實行武裝鎮壓。馬共領導了9年多的民族解放戰爭,迫使英國承認馬來亞聯合邦在1957年8月31日獨立,但英軍仍然駐在馬來亞。汶萊因為在石油稅收和蘇丹地位等問題上持有不同意見,拒絕參加馬來西亞。新加坡由於同馬來亞聯合邦在政治上、經濟上矛盾尖銳化,1965年8月9日從馬來西亞分割出來,成立“新加坡共和國”。

香港島的市井風情,路窄人多,右手邊可以看見路面電車在行人和建築物之間穿行。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內戰時期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2 風雲變幻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雲變幻

2 風雲變幻

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同時通過這個網站,客觀中肯原汁原味陸續發表所收藏的孤本資料。

饒彰風親自安排中藝的三次演出頗具戲劇性。饒彰風的公開身分是香港一張立場、觀點、政治傾向十分鮮明的紅色報紙《華商報》的董事,夏衍、章漢夫、喬冠華、許滌新、廖沫沙、張鐵生等是該報社論委員,郭沫若、茅盾等常在該報發表文章。饒彰風的太太何秋明(原名何祖貞,也是地下黨員)卻是基督教青年會的幹事。他們夫婦從來不在公開場合同時出現,晚上才“殊途同歸”回到“七姐妹”(香港島北角)一條僻靜街道上的家相會。父親吳荻舟只在必要時,晚上到那裡找他。

三次演出,饒彰風都沒有公開出面。第一次,父親在他的安排下去基督教青年會拜訪何秋明,並通過何秋明的介紹拜見基督教女青年會負責人、英國爵士黃雯的夫人,洽談為女青年會慈善事業籌款義演。由於雙方都有需要,加上何秋明從旁推動,順利地達成了協定。中藝只拿有限的演出費(以解揭鍋之急),演出場所、推銷戲票等全由青年會負責解決。這次演出場地小,座位不多,但觀眾絕大多數是中上層人士,基督教會督何明華也積極支持。演出效果很好,夫人小姐們看到中藝的青年演員們在舞臺上忙得汗流浹背,都很感動,願把為數不多的千餘元票款贈送給中藝。機智的何秋明對黃夫人說:“他們這些青年,為了救國,十六七歲離鄉背井,成立劇團宣傳抗日,同甘共苦相處了8年。他們都熱愛藝術,捨不得分手。現在追求的是藝術上的成就,下次再為我們慈善事業籌款,找個大場子,多拉些觀眾,多銷些戲票,多給點演出費,江湖上說的幫人場勝過幫錢場!”黃夫人熱情地說:“那好,這錢收下。下次,請我的達令出面找香港政府,你說呢?”何秋明說:“那太好了,黃先生出面,一定馬到成功!他們知道一定非常感謝你!”

饒彰風聽了彙報,興奮地說:“黃雯爵士出面,再好沒有了,中藝要從香港基督教女青年會的大門走向香港政府的大門。我看,趁熱打鐵,你乾脆向黃夫人提出下次借英國海軍俱樂部,這是輕易不出借的禁地!”

在饒彰風和何秋明兩夫婦的幫助下,在黃雯爵士夫人、名會計師陳一鳴夫人等的推動下,中國歌舞劇藝社果然借到了英國海軍俱樂部,協議四六分賬,雙方都很滿意。兩次演出都是為戰後香港慈善事業義演。演出的劇目仍以歌舞為主,加上音樂造型《黃河大合唱》。兩位上層夫人奔走推銷了不少榮譽票,觀眾除部分英國皇家海軍官兵外,還有親英和少數接近國民黨的香港上流人士和他們的眷屬,一個“為藝術獻身的職業劇社”在香港上流社會中開始立足,一條通過香港上層社會打出去的路線逐漸形成。

有機會演出後,中藝經費緊張的狀況有了一定的緩解。他們請夏衍到社裡做學術報告和對兩次演出提意見。過去七隊在大城市演出後,也請專家、學者、藝術家提意見,寫評論。鑒於當時的任務是宣傳和動員群眾起來抗日,大部分時間在農村和中小城市流動,對藝術品質的評價,與今天對專業劇社的要求有很大的不同。在戰爭年代,評論界對他們的短處也多採取鼓勵和原諒的態度。今天不同了,中藝是個靠藝術品質生存的專業劇社,夏衍老實不客氣地指出他們藝術上許多不足,提出許多要求。大家聽了很震動,明白還要狠下功夫。

當時他們搬到港島東區一座廢置的舊廠棚住,很簡陋,原本沒有間隔,他們用幕布和破舊木板自己動手把統棚隔了幾間房和一個相當大的排練場,夏衍就是在這暗黃燈光下的排練場給他們做報告的。

母親記得,到香港後,經濟十分困難,據她回憶,父親和中藝住筲箕灣,她住西環漢華中學的房子,打地鋪睡了幾個月。她說:“我確實窮得快沒飯吃了,只好去找吳荻舟,結果幾乎沒有車費回來。”筲箕灣在港島東,西環在港島西。我查了一下,1946年香港島只有四輛巴士運行,路線有限,所以母親當時坐的,很可能是香港最便宜的交通工具、俗稱“叮叮”的路面電車。1946年,“叮叮”的單程車資是頭等車(又稱西人車)兩角,三等車(又稱華人車)一角(沒有二等)。那個現在掉到地上都沒有人肯彎腰撿的角子,當時幾乎難壞了母親。父親在一份草稿中寫了如下一筆,可以為母親的記憶佐證:“籌建中藝,任社長,為了解決經濟困難,我將堂兄為我愛人生孩子準備的錢也用進去,致臨產前不久的愛人往返幾公里找我要家用,空手而回。”

香港島的市井風情,路窄人多,右手邊可以看見路面電車在行人和建築物之間穿行。

這是四十年代中期的香港島市井風情。路面電車在行人和建築物之間穿行。

(圖一:香港1946年老照片,路面電車“叮叮”經過的地方。想像一下,母親看著這陌生的地方是什麼感受?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尊孔會的負責人之一馬文輝聽說中藝要作第三次演出,主動提出幫中藝借孔聖堂。這個大鬍子是中間派人士。父親後來在許多場合都見到過他,左、右派人士的活動都少不了他。每次他總是身穿一件中式長袍,默不作聲地站在一個不顯眼的角落裡,說話也很謹慎。

父親把馬文輝願意幫助借孔聖堂的事告訴饒彰風,饒彰風聽了臉上頓時泛起笑容,用斬釘截鐵的口吻對父親說:“老吳,這簡直太妙了,對中藝去南洋大有好處。能在孔聖堂演出,便再也沒有人記得你們是‘赤色分子’了。我們一定把這功勞奉送給他。你馬上登門拜訪這位大鬍子,請他幫忙借孔聖堂。”

孔聖堂演出收入很少,不過中藝習慣了精打細算,收支相抵還賺了一些。雖說不久社裡又出現開支緊張,還被盜一次,但去南洋巡迴演出的條件卻成熟了。

 

香港特有的風景,在山崖上闢出一塊地方建成的孔聖講堂。是樓高兩層的中式建築。

孔聖講堂是當時香港數一數二的重要會場。

(圖二:孔聖堂創立於1928年,旨在在香港弘揚儒學。大禮堂可容納千人,接受不同政治理念的團體和學派租用,是香港早年重要會場。外貌至今沒有太大變化。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這時,南洋著名僑領、新加坡的陳嘉庚有意邀請香港文教界派一批能勝任教育工作的人去新加坡辦教育。同時在香港聘請教員的,還有吉隆玻和印尼各地。11月初,饒彰風約父親去他家。他說:“你馬上找一位在新加坡的福建同鄉,辦理入境證。任務有二:一是‘中藝’去南洋的時機已成熟,途經曼谷時,找當地的朋友談談中藝去曼谷的問題,看看那裡的演出條件,搭上關係,為中藝去南洋做好前站工作;二是大批進步文化人在國統區呆不住,撤退到香港,工作和出路必須擴展到南洋去,聽說陳嘉庚先生要辦一所中學,你以同鄉關係設法請他擔保一批朋友去新、馬、印尼。”

父親寫信給30年代在上海一起過窮日子搞文藝的馬寧(他抗戰前在新加坡,抗戰時在新四軍,抗戰後又回到新加坡),馬寧很快給父親寄來一張入境證。

父親和丁波去見饒彰風,饒彰風告訴他以後中藝社長的職務由丁波負責,徐洗塵為副社長。據丁波的回憶文章所寫,父親當即表態:“我瞭解丁波同志,相信他一定能承擔這項艱巨任務的。”父親並再次向饒彰風表示要恢復黨組織關係:“希望組織能繼續幫助我解決這個歷史問題。”饒彰風想了一下後對父親說:“你同意的話,可以重新入黨,下一步再設法解決黨齡問題。”父親高興地允諾了,並說:“好,分兩步走吧。”和丁波離開饒彰風向筲箕灣住地走去時,父親頗有感慨地對丁波說:“我這半輩子,雖然沒有背過思想包袱,但對組織關係問題,長期沒有解決,總是很不安心!這次社裡發展一批新黨員,而且多為七隊老同志,我也得到很大的安慰和鼓勵!”丁波說:“你這個想法就很對頭!”

據母親回憶,有一天,父親問她柳州有人來了嗎(外祖父母和大舅在柳州)?母親難過地說,來人把這一點點錢用光了。兩個人同歎一聲,相對無語。然後父親告訴母親說,饒彰風要他去新加坡執行新任務,在曼谷為中藝做好第一站的準備工作,然後到新加坡搞教育。母親睜大雙眼問:“改行了?”父親笑笑:“都是黨的工作嘛。”母親滿懷希望:“教育,也是我的本行。”父親說:“這次也許我們可以同行,但你還得忍耐……”

母親被留在香港等生產,她當時懷著第三個孩子,另外也要等父親到了新加坡後以家屬的名義申請護照。她說過,她當時十分徬惶,不想再流浪,想回廣西,那裡有她的父母和弟弟、朋友,也有適合她的工作。但是饒彰風和左洪濤、何秋明都竭力留她,還說為她安排工作。父親的遠房堂弟吳錫仁(在南雄開中藥店)和大舅曾接濟母親。

由於得到泰國安達公司的邀請,中藝去南洋巡迴的路線定為先去泰國,再去新、馬。飛機在曼谷只停留短短兩個小時,父親抓緊時間找到莊世平,通過莊世平找到曼谷天外天戲院的經理譚友六,他陪著父親去看了幾家戲院,瞭解那裡的演出條件。父親和曼谷的“東舞臺”簽訂從1947年元旦起演出80場的合同後繼續旅程,當天飛到新加坡。

父親說:“飛機越過泰、馬邊境叢林上空時,由於氣流落差大,飛機冷不防下跌幾百尺。我這個未坐過飛機的土包子,幾乎把五臟都嘔了出來。”

到新加坡後,父親很快便得到莊希泉、李鐵民、張楚昆等同鄉幫助,見到了陳嘉庚。他非常和藹,專注地聽父親用閩南話說明來意後,慨然允諾擔保一大批朋友到新、馬和經新加坡去印尼。父親留在那裡,進入教育界工作。

1947年初,丁波、徐洗塵率領中藝先到泰國,後到新、馬巡迴演出。中藝在泰國的演出,受到華僑、當地人民及政府的熱烈歡迎,國民黨的使節也表示支持。父親說:“這真是奇跡!幾個月前,我們這批戲劇兵還是‘赤色分子’,‘共產黨’,幾個月後竟成了國民黨駐外使節的座上賓,如駐泰大使李鐵錚竟在使館歡宴中藝全體人員!”

中藝從曼谷到新加坡時,父親以中藝朋友的身份到火車站迎接。他領著中藝打前站的人進入月臺,大家見了他,和他熱烈擁抱:“老吳,老大哥!……”走出車站,還有數以百計的新加坡各界歡迎隊伍,搖旗高呼:“歡迎中藝!”父親興奮地向歡迎隊伍熱情介紹。到了住地,立即舉行了中藝老社員第一次理事會。後來,中藝在新加坡、吉隆玻、檳城等十幾個城市演出,可說是到處獲得成功。

中藝在南陽演出歌舞劇

中藝在南洋演出

(圖三:中藝1947年在南洋演出《黃河大合唱》的劇照。)

1947年1月,母親生下第三個孩子、我的二姐之後,坐船到新加坡與父親會合。母親說,也是在這個時候,在左洪濤幫助下,二舅張國權和小舅張國樞到了香港。孩子劇團早被國民黨解散了。二舅後來去了印尼的巴領旁教書,並在那裡加入中國共產黨,小舅先在香港《華商報》排字,後來到東江縱隊參軍打遊擊,並在那裡加入中國共產黨。

父親在新加坡期間改名吳昆華,公開身份是新加坡育英學校教務主任,這個安排得到陳嘉庚的幫助。育英學校由海南籍先賢創辦於1910年(清宣統二年),初時只有十余名小學生,1925年增至四百餘名。太平洋戰爭期間校舍被英殖民地政府徵用,後又被日軍佔用,戰後被荷蘭盟軍作為臨時兵營。1946年復課,同時增辦中學。符玉川整理的《新加坡瓊僑辦學史記》有提及父親等人:“趙渢(前中央音樂學院黨組書記)、吳昆華(任育英教務主任、前國務院港澳組副組長)、李定、汪金丁、何國霑、張偉賢、楊嘉(作家)等均曾在育英任教,師資陣容空前強大。”

父親帶著大姐到育英讀書,母親帶著兩個小孩子住在張楚琨家。張楚琨是陳嘉庚得力助手、有名的愛國僑領,母親在他府上打擾了將近一個月,才租屋遷出,半年後開始在育英學校小學部任教師。母親說:“荻舟和我一直記著張楚琨先生的和藹大度,他對當時大批經過新馬的文化人給以熱情幫助,至今我仍心銘感謝。”

1945年日本軍政府在香港簽署投降書,港督楊慕琦是英方代表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內戰時期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1 變身中藝

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1 變身中藝

 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同時通過這個網站,客觀中肯原汁原味陸續發表所收藏的孤本資料。

1946年夏,劇宣五七兩隊部分隊員順利到達香港,住在位於九龍半島西北部的青山道。父親吳荻舟對母親張佩華說:“放鬆吧,現在除了窮,什麼也不用怕了,再不怕殺頭坐牢。”

次日上午,《華商報》董事饒彰風即代表香港地下黨來探望兩隊。他看見大家打地鋪,過意不去,但是隊員們卻樂觀地笑道:“天熱,花磚地涼快呀。”

饒彰風約父親到距駐地不遠的何啟明家傳達香港地下黨關於創建一個職業的藝術劇社的指示。據父親回憶,光復已一年的香港九龍,到處還是戰爭留下的零亂和淒涼。他看到馬路兩旁一片被炸毀的房子,鋼筋水泥的樓板七零八落地搭拉著掛在斷垣殘壁上,街道上來往的人也不多。我在網上搜索了1945、1946年前後的香港老照片,對父母當年看到的香港有了一定的印象。

香港大學陸佑堂的屋頂在日佔時期被炸毀,整座禮堂只剩屋頂的三角房梁和四堵墻。

香港大學陸佑堂在日佔時期被炸毀,直到一九四六年仍未恢復。

(圖一:圖為位於港島半山的香港大學陸佑堂,可以看見戰時被破壞的屋頂仍沒有修復。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在何家坐下,饒彰風說:“上次你來我還忙《華商報》復刊工作,沒有時間和你深談;l941年在韶關,也由於環境不允許,只見過一次,真抱歉!”原來除了l941年秋饒彰風和張琛以《潮報》記者的身份到七隊駐地墨江會館來“採訪”,和父親及副隊長徐洗塵等人第一次見面外,1946年初,父親從韶關到廣州向左洪濤彙報工作後,曾經到香港找饒彰風,告訴他七戰區政治部要兩隊去華東,兩隊決定不去。當時饒彰風和左洪濤意見一樣,他說;“對,不能上反共前線。”

在韶關見面時,父親只知道饒彰風就是青年詩人甫特;張琛是廣東梅縣《民報》的總編輯,因宣傳中共的“三堅持”(),報紙被查封,他就到韶關開了一個“商行”。後來才知道,饒彰風當時已是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長,張琛也是中共黨員。

父親對饒彰風說:“那次短暫的見面後我還幾次見到張琛,可再也找不到你。”饒彰風告訴父親,粵北省委遭破壞後他便撤退了。他們都為以後可以常見面而高興。饒彰風稱讚左洪濤“是個很高明的導演”,利用張大王(發奎)與大特務黃珍吾之間的矛盾,取得兩隊“相機撤退”的勝利,說這出“復員喜劇”演得很生動、很逼真。父親也說,黃珍吾儘管咬牙切齒要抓要殺我們,可是到頭來還奉送我們幾十萬元做路費來香港。

據父親1988年寫的紀念文章《記“中藝”的誕生和成長——並深切懷念夏衍和饒彰風同志》所述,敘舊之後,饒彰風說:“你們為了保存力量,來香港建立職業劇社的計劃,香港地下黨完全同意。我和夏衍同志談過,初步設想是:首先人事上一定要把兩隊的骨幹保留下來。年齡太小的,可以安排他們進學校或送他們回家。香港這個彈丸之地,人口幾十萬,要維持一個職業劇團是很困難的,因此,新建的團,一要精幹,二要設法去南洋巡迴演出,這樣,才能長期生存下去,還有不少具體問題,待以後慢慢研究。五七兩隊聯合起來,政治上、藝術上都是比較強的,大家要有信心。”對新建的劇團今後的方針,他建議政治低調子、藝術高品質,內容健康、花色品種多樣化。他說:“這樣,你們會受歡迎的。你和大家先議一議,再作最後決定。”

饒彰風告訴父親,到報館找他不方便,可以晚上到他家去。父親覺得他善於思考、平易近人、細心幹練、處事果斷。面對一個嶄新的局面和陌生的環境,要對一大群青年的前途負責,父親難免感到忐忑。但是見過饒彰風之後,父親心頭的不安消失了。

當時,五隊隊長徐桑楚已去上海做電影工作,副隊長丁波見過在香港擔任地下文委的夏衍後說,夏衍的意見和饒彰風的意見完全一致,不過更具體更全面。夏衍的設想是根據香港和南洋的特定環境以及到過那裡的劇團的經驗提出來的。他說這個地方政治環境複雜,華僑和當地人民的政治覺悟、文化水準、藝術口味不同。一個職業劇社要生存下去,首先要能適應這樣的環境,要滿足不同觀眾的要求,他們要什麼,我們都能拿得出來,才不愁戲票賣不出去,當然,不能搞低級趣味。還有,泰、馬、新、印尼與國民黨還有外交關係,也是要十分注意的。總之:要建立一個政治調子不高(但又不是搞低級趣味)、能歌能舞,既演話劇又演歌劇的綜合性藝術劇社,夏衍建議,社名叫做“中國歌舞劇藝社”,簡稱中藝。

父親和丁波向大家傳達了夏、饒的指示,統一思想,便進入建社的具體工作,主要是人事安排。當時,五隊留下的人少,都是年齡較大的骨幹,七隊人多,還有幾位年紀較小的隊員。父親找到教育界、藝術界的朋友何平、成慶生等,把劉德林送進香島中學,吳松齡送進中華電影製片廠,施明新送往福建音專深造。

有一個隊員陳碧青,是七隊在梅縣吸收的新隊員,她喜歡音樂,尤其是唱歌,在小學時就得到音樂老師的重視和培養。1944年她尚在廣東梅縣東山中學讀書時,有一次全校唱歌比賽名列第一,從此她下定決心要學音樂。l945年3月劇宣七隊在興寧縣演出《軍民進行曲》和《新年大合唱》等節目,她看後非常崇拜,幾個月後,1945年7月,當她得知劇宣七隊要在梅縣辦“戰時藝術訓練班”,課程開設文藝思想史、樂理、聲樂、音樂指揮以及戲劇、舞蹈等,她就興奮地報名考試,被錄取。“培訓班”開學後不久,8月15日日寇無條件投降,本來要學習6個月的課程,提前結業,由於陳碧青聲音條件好,反應快,結業時被吸收參加七隊,她竟激動得眼淚奪眶而出。

她在紀念文章《吳隊長是我的引路人》中說:參加劇七是我人生經歷的一個根本轉折,從此我踏上了革命文藝的漫長征途。那時我才16歲,離開了家鄉,告別了父母,一切要靠組織的説明,靠自己的努力。一天,吳隊長主動的找我談話,他說,你年紀小,第一次出門遠行,可不要哭呀,你就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有什麼困難,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大家談談,他們會幫助你的。又說,你除了參加排練和演出外,空餘的時間要抓緊學習。還叮囑我,隊裡的生活比較艱苦,要好好地鍛煉自己。吳隊長親切的話語,和藹的態度,雖然已是50年前的事了,但今天回想起來,好像是昨天一樣清晰。他一點也沒有領導的架子,就像是我的親人、長輩。吳隊長這次談話,給了我溫暖,給了我力量。從此我除了完成好工作任務外,就是抓緊時間向隊裡的老同志學聲樂、學表演、學語言等。到廣州後還聯繫到藝專去聽課、學鋼琴,以提高業務能力和知識水準。我還記得有一次隊裡排演《阿Q正傳》,決定讓我飾演小尼姑角色,當時我既高興又緊張,一方面覺得可以鍛煉鍛煉,可心裡又怕演不好。吳隊長瞭解我的心情後,就親自幫助我分析劇本和角色,提示我該怎樣演好這個人物,鼓勵我要勇於鍛煉,增強信心。那時我雖然演戲不多,但聽了他的話後,確實受到了鼓舞,非常認真地投入角色,進行排練。至今,隊裡的老同志見到我,還親暱地叫我“小尼姑”,可見我演得還算可以。

五七兩隊撤退到香港,成立中藝。陳碧青也隨隊到了香港,她想抓緊時間學習業務,實現從小的願望,到音樂學校去深造,就把心思告訴我父親。父親立即表態支持,並勉勵她好好準備,爭取考上。還說,如果考不上,歡迎你再回來。後來陳碧青才知道,實際上隊的領導層和黨支部已研究過她和施明新上學的事。l947年春中藝離開香港前夕,陳碧青到了廣州,在藝專經過短期專業補習後,到上海考取了國立福建音專聲樂系,又于1948年夏考入國立上海音專(今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直到1956年畢業。她說:“我在劇宣七隊的時間不算長,但我想,要是沒有七隊和吳隊長等老同志的引路、幫助,哪有我的今天啊!”

兩隊合起來還有30多人,選出父親為社長,丁波和徐洗塵為副社長,父親主要負責對外,丁波負責日常工作和發展黨的工作。據丁波回憶:在馮乃超領導下,中藝除原有的三名黨員(丁波、胡振表、黃力丁)外,發展了鄭達、齊聞韶、徐洗塵、史進、潘予、林宗熹等在香港入黨,成立了黨支部,丁波任書記。支部成立後,馮乃超親自找父親談話,告訴他中藝成立了支部,發展了一批黨員。自己的隊員跑在自己前面解決了組織問題,父親卻為他們高興。丁波說父親當時“喜形於色”。父親說:“請組織相信我,當然我也設法找黨的關係,儘快把這個人生中的大事解決。”馮乃超說:“黨多年來都關心你、信任你,把你當黨員對待,相信你也是理解的。”
只有母親知道,父親為自己的組織問題不能解決,內心有多焦急。但他要負責全社30多人的生活問題,要儘快演出。父親抱歉地告訴母親:“又顧不上你們了,全社都要沒飯吃啦!我們也要斷炊。”母親告訴他收到大舅的信要托人帶一點點錢來。父親笑笑說:“雪中送炭呀。”

他放下自己的心事,投入工作,中藝於9月1日宣佈成立。

復員時,他們鑽了官僚主義的空子,自動把各人的“軍階”提高一級,多拿了幾十萬元復員費,可是換成港幣也沒多少。安置了人員,添置了必需品,換了服裝,很快社裡財務告窘,解決的辦法只有一條——演出。

初來乍到,人地生疏,找個劇場也得向饒彰風求教。父親去找饒彰風,饒彰風說:“我也正要找你談。”

饒彰風指出,港英當局雖揚言“要把香港建成東方的民主櫥窗”[1],但問題可不那麼簡單。目前國民黨政權還與英國有外交關係,在港駐有國民黨政權的代表,港九還潛伏著國民黨特務,對五七兩隊來香港不會不知道;以後“中藝”還要去南洋各地,那些國家都駐有國民黨政權的使節,五七兩隊是國民黨的眼中釘,一個月前還要抓五七兩隊,能不破壞刁難嗎?饒彰風要中藝先在香港搞幾場演出,把政治色彩沖淡一點,不能演出像《豔芳酒家》(一出揭露國民黨軍隊腐敗,導致倫常慘劇的話劇)和《還鄉淚》等直接刺向國民黨的劇目。演出名義、地點要好好考慮,這裡頭的學問大哩。一定要在人們的心目中慢慢造成“中藝”與原五七隊毫無關係,只是戰後在香港新成立的職業演出團體,這樣才便於衝出去。這和夏衍的意見不謀而合。兩天前丁波去找夏衍,談到要演出《豔芳酒家》和《還鄉淚》時,夏衍也批評說:“你們想幹什麼!”

他們的話使父親想起抗日戰爭時如何迂回曲折地在國統區堅持鬥爭的往事,悟出在新環境中該如何做。他們決定以演出歌舞為主,加一出反映農村反漢奸的歌劇。香港也遭受了日本帝國主義的蹂躪[2],香港市民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直接受害者,不會反對這樣的劇目。有些節目七隊雖演唱過,如《客家山歌》、《新疆舞》、《阿細跳月》、《藍色的多瑙河》等,但沒有什麼政治色彩,完全可以演。

194510日军签署投降书

(圖二:日本在香港的軍政府簽署投降書。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向饒彰風彙報後,他同意了,並說,再在演出名義和演出場地上做點文章。

自9月1日中藝成立到ll月下旬,他們先後演出三次,一次比一次更成功令香港中上層社會認同中藝只是一個追求藝術、靠票房收入維持的職業劇社。

劇宣五隊的鄭達在紀念文章《中藝成立前後》回憶:“五七兩個隊成員是初次合作,相互間的不理解不協調自然難免。比如在演出劇目的摸索中,當首演大型話劇《牛郎織女》得不到觀眾的喜歡,賠了老本時,兩個隊的一些人就相互埋怨和指責起來,要不是老前輩夏衍給我們開會做團結工作,引導我們為準備去南洋作巡迴演出而多排練歌舞節目,並終於以歌、舞、劇大會串的形式,在香港取得演出成功的話,那中藝又怎能統一自己成員的認識,找到一條自己應走的演出路子呢?因而那時候,吳荻舟的社長擔子,是不容易挑的,但他卻很好的挑了過來。在那些困難的日子裡,他給我的印象始終是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一副沉著穩重的神態,他那老大哥形象,在我心目中可是越來越鮮明了。”

1997年前後,我曾奉母親之命前去請鄭達叔叔為父親的紀念集《吳荻舟》寫序,他慨然允諾,除了和另一位叔叔楊應彬一起寫《堅強的文化戰士(代序)》外,還寫了這篇《中藝成立前後》,這是後話。

[1] 戰前的香港總督楊慕琦1946年5月復職,提出政制改革,給市民更多參與管治的機會。後任港督葛量洪1947年7月就推翻了楊慕琦方案。

[2]日本佔領香港的時期由1941年12月25日港督楊慕琦投降算起,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歷時三年零八個月。日本佔領香港後市民在安全、民生及經濟等方面皆受盡摧殘,直到今天仍然有市民和日本政府就“香港軍票案”打官司,也留下戰壕、防空洞等戰時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