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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荻舟與朋友一起,三個孩子也在一起。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內戰時期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3 馬華文藝

蕩小舟

第四章 南洋風雲

3 馬華文藝

 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同時通過這個網站,客觀中肯原汁原味陸續發表所收藏的孤本資料。

香港方面是分三批派人來新、馬、印尼的。第一批主要是中藝先遣人員。母親張佩華是第二批。第三批由陳夏蘇率領經新加坡去印尼巴領旁辦學。他們分批由父親吳荻舟引見拜訪了南僑總會會長陳嘉庚,他向英方擔保了200人的入境護照,這些人都安排到新、馬、印尼的中小學校,或自辦專業院校,為解放戰爭和新中國儲備了人才。從1948年初起,他們又一批批經過香港回到解放區。

1947年饒彰風也到了新加坡,組織出版《新華通訊》。父親再次向他提出恢復組織關係問題,饒彰風將他介紹給僑党負責人之一劉譚風,說父親是“三八”幹部:八年讀書、八年坐牢、八年抗戰,長期找不到入黨介紹人曹正平,也找不到能證明曹正平黨員身份和黨內職務的證人。此後,父親就被安排在劉譚風領導的文教特別支部(書記趙渢)過組織生活和負責宣傳。文教小組組長是夏衍、饒彰風和張兆漢,成員除父親之外還有林彥群。

吳荻舟證件相,淺色西裝打領帶

吳荻舟攝於一九四六年

(圖一:父親攝於1946年。)

父親他們當時的工作是深入華僑青年、學生和中上層人士中,團結華僑領袖,宣傳祖國形勢,號召他們參與民主愛國運動。父親與汪金丁、盧心遠等推動了華校教師公會的成立,薛永黍(中華中學校長、民盟成員)任主席,父親任秘書長。父親說過他們做過的一些工作,比如後港一所小學的校長,因生活困苦家庭不和睦,感到悲觀要自殺。教師公會做了工作,幫助他放棄自殺念頭,恢復家庭和睦。

當時新加坡沒有大學,幾所華校進步學生在進步師長指導下組織學生定期集會、聯歡,特別是利用五四青年節、三八婦女節和六一兒童節交流祖國形勢、學運情況,請國內來客或當地進步人士作專題講演。中藝也派人參加學生集會,作小型文藝演出,增加學生們對祖國的認識。

關於父親吳荻舟在新加坡期間的工作,有兩篇文章可供參考。

  • 許征帆的《革命的牽線搭橋人——懷念啟蒙之師吳荻舟》(為1998年《吳荻舟》紀念集所寫,節選):

“有幸初識吳荻舟,是在我處於人生的十字路口而彷徨、困惑極需正確指引的1946年,那時我剛滿18周歲,剛從逃亡之地(印尼的一個偏辟小島)回到原來的僑居地(馬來亞柔佛州龍州鎮)。歸去來兮!歸來後的所見所聞令人驚詫費解,構成成串的不明白:中國作為反法西斯大戰的戰勝國,為什麼會是那樣一副‘慘勝’的樣子;號稱世界強國之一的中國,為何半殖民地半封建的氣味仍那麼濃烈;堂堂神州怎麼會鬧得越來越像是美利堅合眾國的一個州,國民黨政府憑什麼讓美帝國主義肆意蹂躪我中華;太平洋戰爭中那幫夾著尾巴逃跑了的老殖民主義者,有什麼理由有什麼資格重新騎在人民頭上作威作福;深受戰亂禍害的華僑青年,何以備受殖民政府當局的冷漠,視為時代的棄兒。於是我決定拿起習作之筆,力求寫出直面嚴峻的、冷酷的現實的習作,以習作為投石,來個投石問路。

問路幸遇中共老共產黨員胡愈之、吳荻舟等人。前者在自己主編的革命報刊上,發表我的多篇習作,鼓勵我在寫作的實踐中體察社會、品味人生、磨煉自我。後者建議我定期到新加坡參加文學愛好者的活動,聽取有關中外名著的介紹和研討。令人永生難忘的是,吳荻舟親自講解了果戈里的《死魂靈》、涅克拉索夫的《嚴寒、通紅的鼻子》、高爾基的《海燕》、奧斯特洛夫斯基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魯迅的《祝福》、法捷耶夫的《青年近衛軍》、西蒙諾夫的《日日夜夜》、華西列夫斯卡婭的《虹》、葛羅斯曼的《人民不死》、李季的《王貴與李香香》、趙樹理的《小二黑結婚》和《李家莊的變遷》等等。由於課時有限,每講只能是提綱挈領地展示主題,儘管如此,聽者仍得益匪淺:開闊了眼界,拓展了思路,提高了覺悟,強化了信念。通過一次次地聆聽教誨,我腦海裡的諸多“不明白”逐漸減少了。對社會走向、祖國前途、人生道路的認識,頗有豁然開朗之感。在戰火剛熄滅的新加坡、馬來亞那種極為複雜的社會環境裡,對我這樣一個既失學、又失業,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從的青年來說,有胡愈之、吳荻舟這樣的老黨員、老學者的關懷和指點,真是太幸運了。他們確確實實是我的啟蒙之師。”

許征帆的紀念文章還有後半,我會在寫相關歷史時期的時候繼續引用。

二.林彥群的《在新加坡的片斷記憶》(同上,節選自1998年《吳荻舟》紀念集)

“1947年下半年,我在新加坡華僑中學任教,曾和在南洋女中任教、在《南僑日報》工作的幾位同志,在地下黨的領導下,辦了一個《學生週報》,並以《學生週報》社的名義,經常舉行各華僑中學師生的聯歡活動,進行支持解放戰爭和國內學生運動的宣傳教育工作,配合華僑的愛國民主運動。《學生週報》的發行和活動得到在育英中學的荻舟、李定、袁少屏、何國霑等同志的大力幫助,不少育英中學的學生訂閱《學生週報》,參加聯歡活動。當時,正在新加坡的中藝社(大多數成員和吳荻舟、李定都曾同屬抗敵演劇隊)的一些同志也來參加聯歡活動,使聯歡活動更為豐富多采。這些都使《學生週報》團結各僑校師生的工作得以較好的開展。

吳老是新加坡華僑教師公會主要負責人之一。教師公會當時是新加坡的主要愛國僑團之一,其中有不少愛國進步僑教界知名人士,例如:華僑中學的薛永黎校長,荻舟的閩西同鄉盧心遠(解放後曾任中僑委辦公廳副主任)和馬寧(名作家,解放後曾任福建省文聯主席),還有汪金丁同志(解放後曾任中國人民大學教授)等。在這期間,愛國僑教界與反動僑教界的鬥爭是激烈的。荻舟也常用吳秋楓的名字發表文章,揭露反動僑教界的反動面目。

我和吳老曾經同在一個黨小組,但為期很短。小組同志都是僑校教師。我們交流各僑校和學生運動的情況,還曾經討論關於華僑社會的調查研究以及華僑工作問題。l948年初,革命前輩胡愈之同志(當時任《南僑日報》社社長)發起一次研究會,參加者有在<南僑日報》社工作的沈茲九、洪絲絲、張企程等同志,還有趙溫、吳荻舟、蔡馥生、汪金丁、許俠等同志和我。研究會是討論分析馬來亞(當時尚未改名馬來西亞,還包括新加坡)[1]華僑社會經濟情況,華僑經濟的性質,也涉及華僑工作問題。

當時,在馬來亞、新加坡華僑文藝創作上,有過一場關於‘馬華文藝’和‘僑民文藝’的論爭。前者認為應偏重寫中國題材,遠離馬來亞‘此時此地’的現實,是屬於‘僑民文藝’,實際上,在當時歷史條件下,馬來亞尚未取得獨立,中國人民解放戰爭正在進入決戰時刻,廣大華僑愛國愛鄉,支持祖國人民的革命鬥爭,盼望新中國的誕生。華僑文藝反映廣大華僑愛國心願和華僑愛國民主運動的現實,是很自然的也是必要的。這場論爭的實質意義遠遠超過文藝的範圍。論爭也引起了在香港的郭沫若、夏衍等同志的關注,也為文論述。後來,吳荻舟同志在組織授意下,寫了一篇文章,對論爭提出了綜合的帶結論性的意見,對平息這場公開論爭起了作用,這是吳荻舟的貢獻。”

 

1946年《南橋日報》的剪報,半版文章,由吳荻舟撰寫,題目是“關於‘馬華文藝獨特性’的一個報告”

吳荻舟在《南僑日報》發表文章

(圖二:1996年至1998年編輯紀念集《吳荻舟》的時候,已近80高齡的母親多番努力找到父親當年寫過的文章影印件。)

林彥群文中提及的“馬華文藝”和“僑民文藝”應該為當地服務還是為祖國服務的論爭,緣起於傾向馬來亞共產黨的一批華人作家中有人提出:“馬華文藝”應為馬來亞革命服務,如果寫大陸題材便是“僑民文藝”。《南僑日報》影響下的一批作家則認為要為祖國服務,甚至說“中國革命迫切,馬來亞革命長期”、“中國第一”、“中國的事快快做,馬來亞的事慢慢來”。

當時的形勢是新、馬還屬於英國殖民地,中國大陸的內戰已進入決戰階段。饒彰風要父親寫一篇文章,總結這一場論爭。父親以“秋楓”的筆名(這是他三十年代用過的筆名),在1948年3月27日的《南僑日報》發表了題為《關於“馬華文藝獨特性”的一個報告》的文章。主要觀點是:華僑作家應寫自己熟悉的當地生活為主,為當地民族獨立和民主建設服務,但如果有適當的有關祖國的題材也可以寫,不排除為祖國民族解放戰爭服務,即當地的文藝工作者應該肩負為祖國和為馬來亞的民族民主解放而鬥爭的雙重任務。

父親這樣歸納爭論:“為什麼寫馬華文藝?無疑是為馬來亞的新民主革命。馬華文藝為誰而寫?當然是為馬華大眾寫。馬華文藝寫什麼?要寫馬來亞廣大群眾的生活希望和生活鬥爭以及揭露國特的無恥、馬華社會的封建殘餘,以及英國在馬來亞的殖民主義統治。馬華文藝怎樣寫?無疑是要運用新現實主義創作方法為方法,以民族形式為形式。怎樣創造馬華文藝的形式呢?盡可能吸收馬華社會上流行的民間形式,吸收馬來亞各民族的、為馬華大眾所喜聞樂見的民間形式的特質去融會、創造、發展。”

他分析了馬來亞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和僑居馬來亞的“新客”、“老客”的社會、經濟關係、政治傾向。指出一方面爭取脫離殖民地統治、爭取民族自治、獨立,這一政治目標應該是生息於斯的三大民族統一戰線的首要任務,另一方面,居住在新馬的華僑在民族感情上、文化傳統上、政治經濟上都和祖國大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不必爭中國第一、第二,只要能站穩馬華大眾的利益立場,反映和打擊反動的惡勢力,就是參加了中國的民主革命,也參加了馬來亞保障馬華利益的鬥爭。”“馬華的進步文藝工作者只要努力反映馬華的現實,通過自己的藝術,喚起馬華大眾,組織馬華大眾,鼓勵馬華大眾去戰鬥,就是最正確的方向,各政黨也不必拘束地競爭劃分這一工作是屬於支援中國或參加了馬來亞的民主鬥爭,只要以大眾的要求,大眾的利益為立場,追隨大眾的意見,努力去做,也就是最正確的方向。

父親記得,文章登出來後,得到共鳴。我在網上查到的資料顯示,馬華文藝之爭早始於戰前,即使現在也有爭論。父親的觀點是有現實意義的。

這個時期,母親張佩華有了自己的工作崗位,在育英中學小學部做教員,她很高興能“投入華僑教育工作,宣傳祖國的文化和形勢,為建立新民主主義的中國而奮鬥。”

張佩華的證件照,笑容可掬,容姿端麗。

張佩華1949年證件照

(圖三:母親攝於1949年。)

看到母親在一份材料中寫:“1947年下半年知道了吳荻舟是黨員(以前不知道,在劉譚風與吳聯繫後,就知道了)。一下子共產黨從可望不可及拉到自己身邊來,抽象的黨員成為現實,擺在面前,令我激動。吳荻舟這時更忙了,我很羡慕他,他鼓勵我積極創造條件,我便努力工作,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成為黨員,在黨的領導下,更好的工作,學習,更快地進步。關於階級鬥爭一點也不懂,‘進步’——我理解為不像國民黨反動派那樣禍國殃民,而是廉潔正直,辦事認真,工作負責,作風正派,有學問,有工作能力。”

母親回憶:“1948年春,吳荻舟的黨小組經常在我家開會,我更熱烈了,有時聽他們談國內外大事。特別令我興奮的是國內鬥爭形勢,因為有一個舊中國對比,我更覺得共產黨要建立一個新中國的事業是正義的,偉大的。總之,要打倒那個不合理的舊中國,建立一個沒有欺壓、沒有保甲制度、沒有派款勒索、不會有理無處講的新中國就是合我的心意,我就願意跟共產黨走一輩子。”

吳荻舟與朋友一起,三個孩子也在一起。

新加坡時期的家,吳荻舟難得偷閒,弄兒為樂。

(圖四:父母在新加坡的家,右一為父親。)

母親說:“我的這些思想、要求,吳荻舟是很清楚的。他們的小組每次在我家開會,他都要我為他們守護、照顧。我和趙渢(後任中央音樂學院院長)也是在這時候熟悉的。後來,吳荻舟就把我的希望、要求向上級反映了。”

[1]當時新加坡還沒有獨立,馬來亞也不叫馬來西亞。1942年日本佔領馬來亞時,馬共領導人民英勇抗敵。英國在馬來亞恢復殖民統治後,於1948年2月成立“馬來亞聯合邦”,把新加坡劃分出來成為單獨的“直轄殖民地”。1948年6月英國頒佈“緊急法令”,宣佈馬共和其他進步組織“非法”,實行武裝鎮壓。馬共領導了9年多的民族解放戰爭,迫使英國承認馬來亞聯合邦在1957年8月31日獨立,但英軍仍然駐在馬來亞。汶萊因為在石油稅收和蘇丹地位等問題上持有不同意見,拒絕參加馬來西亞。新加坡由於同馬來亞聯合邦在政治上、經濟上矛盾尖銳化,1965年8月9日從馬來西亞分割出來,成立“新加坡共和國”。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抗日戰爭 蘆蕩小舟 第三章 瀝血八年 11險惡贛南

滿目瘡痍的桂林,全城盡毀成廢墟,難找一間完整的房子。

一九四四年前後日軍轟炸桂林導致全城盡毀成廢墟。

蘆蕩小舟

第三章 瀝血八年

11 險惡贛南

做中國近現代歷史的研究不容易,至今有很多“禁區”。只有非常認真、好奇的人才會千方百計尋找真實的原始資料。本故事幸運地全部資料來自吳荻舟家人收藏,經按照時間和事件的發展整理,再現了中國近現代普通農民、工人、市民和知識分子自清朝末年、辛亥革命、民國初年以至整個民國時期的遭遇。民國教育、民國工業、民國時期社會的動蕩、國共合作;及後中共在香港的工作、大陸的四清、文化大革命、文革後等等都有涉及,時間跨越近百年,彌足珍貴。

西南劇展1944年5月19日閉幕後,七隊到柳州演出《法西斯細菌》和《軍民進行曲》。6月上旬,左洪濤緊急通知父親吳荻舟:日寇繼打通平漢線後,又擬打通湘桂、粵漢線,進攻湘南、桂柳,國民黨為阻止日寇西侵,準備炸毀湘江大橋,令七隊火速返回韶關駐地,否則便回不去了。

左洪濤說:“我們的聯繫隨時會中斷,要做好獨立作戰的思想準備,堅持工作。最後的政治界線是‘不演反共戲,不唱反共歌,不寫反共標語’”。隊務會決定立即拔營撤寨趕回七戰區。

幾乎同一時間,國民黨下令桂林疏散。

大舅張國衡在一封家書裡回憶:桂林疏散前夕,外祖父回來和家人匯合。外祖父告訴大舅,後方醫院沒有足夠的藥物,常常眼看著傷兵死去,他曾輾轉幾家傷兵醫院,也在廣西全州做過半年中學校醫。

郵局系統通知大舅張國衡可以選擇疏散到貴陽、昆明、成都或者重慶的省區局所。大舅考慮到外祖父母很久沒見過兩個小兒子、我的二舅和小舅,於是選擇去重慶。1944年初他們在重慶重逢,據大舅回憶:衡陽分別時,二舅和小舅還是孩子,這次相見他們都自立了,外祖父母自是十分寬慰。二舅還幫父母在郊區小龍坎租了農民房,星期天就來陪伴一天。

大舅被分配在郵局的快信組,一夜間往往處理幾籮筐的信件,手眼都不能停,忙到天亮,白天就在走道上打地鋪睡覺。

外祖父母屬於直系親屬,可以跟著郵局系統撤退,但是我母親張佩華和我的大姐不可以。母親離別好友陳葆貞和育英托兒所,離別外祖父母,帶著我的大姐隨父親撤往韶關。

滿目瘡痍的桂林,全城盡毀成廢墟,難找一間完整的房子。

一九四四年日軍轟炸桂林導致全城盡毀成廢墟。

(圖一:從1944年10月29日至1944年11月10日桂林淪陷,日軍對桂林進行了毀滅性的狂轟濫炸,桂林市區幾乎沒有一棟完整的房屋。市民及政府機構和社會團體,軍隊,學校紛紛搬去郊區,也不能倖免[1]。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七隊回到韶關。按照慣例,每個新劇碼都要到長官部彙報演出,來不及喘口氣,6月中旬,便在七戰區長官部禮堂演出《法西斯細菌》,又應中山大學的邀請到坪石和該校演出。演出後,父親應地下黨員張泉林、魯郎的要求,向中大學生做了《關於民族形式與抗日宣傳》的學術報告,同學們聽後反映很好,對“民族形式”和父親有不同意見的朱謙之教授也激動得當場與父親擁抱。

由坪石回到韶關,七隊向韶關人民做了一次音樂劇總彙報,演出《農村曲》、《生產大合唱》、《生產三部曲》、《新年大合唱》和《軍民進行曲》等。儘管已經進入備戰時期,觀眾還是很踴躍。

劇宣七隊在鄂湘桂粵四省、武漢、湘北、湘南、桂北、桂南、粵西、粵北等主要地區已經做了不少工作,不過還未去過“太子”蔣經國的新贛南[2]和粵東山區。考慮到如果以韶關為中心的粵北地區成為抗日戰爭前線,則以上地區便成為七戰區的後方。那裡是十年土地革命時期中共和工農紅軍的老區,有很好的群眾基礎,於是七隊派陳卓猷到贛州,通過關係疏通贛州民教館負責人,發出一封邀請信請七隊去贛州演出。

日寇打通粵漢線後,進攻湘桂的風聲越來越緊。七戰區已經在韶關週邊及鐵路沿線加緊構築工事,為了與戰區保持聯繫,隊務會決定這次由副隊長徐洗塵帶隊,父親只隨隊到贛州、興國,然後留駐曲江便於和戰區政治部及時聯繫,同時照顧臨產的母親。

8月,七隊沿廣東始興、南雄轉入江西的大庚、南康。過新城時,專程到鎢礦礦區演出,慰問礦工,受到熱烈歡迎。礦工們揭發奸商與官僚勾結,把禁止出口的軍用物資鎢礦走私到汕頭或香港賣給日寇,他們說,如果日寇打來,他們一定組織起來打遊擊。到贛州後,民教館、專員公署政治部都表示歡迎,令父親他們感到興奮的是不少在韶關看過七隊演出的青年人聞風而來探望七隊。

父親在贛州、興國,拜會統戰人士曹聚仁、朱潔夫等朋友後便返回韶關。

七隊在贛州演出《農村曲》和《軍民進行曲》,觀眾熱情高漲。可是據隊史記載,在慶祝1945年元旦的歌舞晚會開幕前,卻有中統特務藉口沒給他們送戲票,要強行入場。副隊長徐洗塵不讓他們無票入場,負責前臺工作的隊員何祖鈞也和手持武器的特務講理,特務們“在圍觀群眾面前丟了臉,惱羞成怒,動手扭打徐洗塵,抓走何祖鈞。”在場的群眾憤憤不平:“人家義演做好事,你倒來搗亂!”“如果新贛南不能演出這樣的歌劇,還算什麼新贛南!”

父親接到電報,趕到贛州,在《正氣日報》社長兼總編曹聚仁先生陪同下去見蔣經國。蔣經國先是說不知道,父親遂向他說明七隊是應邀請來義演的,是為贛州做好事,也是來宣傳抗日的。全部戲票由民教館負責處理,送票與否與七隊無關。隊副和隊員遭毒打、逮捕,是不應該發生的,請他過問。可能蔣經國也擔心中統特務的猖獗魯莽行為會引起地方勢力不滿,也不符合“新贛南”和“開明政治”的面貌吧,便答應查辦。第二天,特務放回何祖鈞。此後七隊在“新贛南”工作兩個多月,未再發生類似的事。

在贛州,還有一個小插曲。中國著名漫畫家、“三毛之父”張樂平本來擔任抗日漫畫宣傳隊副隊長,在上饒等地舉辦抗日巡迴漫畫展覽,由於經費緊張,漫畫宣傳隊解散,赴桂林途經贛州,遇到老朋友挽留,遂和妻子馮雛音留下。張樂平為人畫速寫為生,馮雛音則教書補貼家用。兩個女兒相繼出生,負擔很重。

據馮雛音在《與劇宣七隊在一起的日子》裡回憶:

“一日,忽聞張樂平1937年在武漢政治部三廳抗日宣傳隊成立時認識的老朋友吳荻舟率抗日劇宣七隊來贛州演出冼星海的歌劇《軍民進行曲》,我們夫婦倆興沖沖地趕去觀看,不料竟在後臺遇見潘予、齊木冬、林斟冰等張樂平在漫畫宣傳隊時結識的文藝界朋友,而從事美術設計的俞亮則是我上海的老鄰居。老友相見分外親熱。樂平介紹我認識了劇宣七隊的隊長吳荻舟先生。當時他年近40,身體結實,為人十分和藹,是個地下工作者,為黨的事業兢兢業業,默默耕耘,是有威信的行政領導。

我們生活上的窘迫很快被朋友發現了,為了幫助我們全家,劇宣七隊的隊長和朋友們決定讓我們以‘隊友’的身份留在隊內,參加他們的小組活動,與他們共進共退,共同用演劇隊的名義、辦畫展的形式宣傳抗日。當時生活條件十分艱苦,即使這樣,他們仍免費為我們提供食宿,潘予更是每天準備一碗豆漿送給我的孩子食用。在我們最困難的時候,是吳荻舟和七隊的朋友們幫助了我們。”

劇宣七隊的隊員在野外席地而坐,幾個人圍在一起,糙米就著一碗青菜就是一頓了。

劇宣七隊生活艱苦,幾個人分吃一碟青菜。

(圖二:劇宣七隊生活艱苦但是大家有難同當。)

就這樣,張樂平一家在贛州加入劇宣七隊輾轉贛粵,劇宣七隊上演話劇《法西斯細菌》的時候,張樂平的大女兒娓娓也上臺客串演出。母親和馮雛音很談得來,大家生活得像一家人。每次上路,他們一家會得到特殊的照顧,小孩經常被安排在汽車駕駛座旁。劇宣七隊的隊員們幫助張樂平佈置抗敵宣傳畫展,青年人火一樣的熱情,令他們在50年後想起來仍然激動不已。他們和父親成為一生的好朋友,解放後,父母每次去上海,都會去看望他們,特別是文革之後,大家都有劫後重生的感慨,持續逾半個世紀的友誼彌足珍貴。

1945年1月下旬,日寇攻擊距離韶關不遠的馬壩,炮聲隱隱可聞,戰局緊張,七戰區電令七隊火速從贛州撤入“三南”(龍南、定南、虔南)。七戰區撤離韶關,顯示第十二集團軍不打算在粵北山區抗擊日寇,準備放棄嶺南重鎮韶關。戰區各單位爭先恐後地落荒疏散,所有交通工具被搶一空,父親高價租了小船,載上臨產的母親和隊的公私物資,沿湞水逆流而上撤往南雄,母親在南雄生下我的大哥,再由陸路經信豐進入“三南”與大隊會合。接到指令的七隊全體則是從贛州逆桃江而上,經信豐入“三南”,沿途不分男女,背纖拉船,推手車,抬擔架,冒嚴寒,頂風雪,千辛萬苦保住全部公私物資服裝道具毫無損失。

龍南、定南、虔南(現稱全南)是贛南的三個小山城,擠在崇山峻嶺中,平時無人問津。這時戰區(省機關未往三南撤退)所有機關單位人員家屬、還有老百姓匆忙撤到這裡,或住下或經過,到處是人和物。父親形容:“天上大雪紛飛,地下軍用公路給人和車輛踩壓成光滑的冰河,孩子老人在路邊哭泣無人過問,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把三座寧靜小城,一下子拋進荒亂的漩渦。”

三南的崇山峻嶺,山路崎嶇。

粵北贛南很多崇山峻嶺。

(圖三:“三南”的崇山峻嶺。網路圖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剛到山城,七隊還計劃做一些宣傳工作,但人心惶惶,而且大多數是撤退下來的機關幹部和家屬,前途茫茫,誰還有心思聽他們宣傳。父親說:像這樣不戰而逃,事先又不打招呼,不是有計劃地撤退,結果,軍隊老百姓亂成一團,小小山城,吃住都不能解決。在現實面前,我們的宣傳,群眾無法相信,就是我們自己也感到有點惶惑了,究竟退到何處才是盡頭!

父親後來曾形容日寇這個冬天的瘋狂進攻為“侵華戰爭的迴光返照”,但其實當時他們對戰況很隔閡,戰區政治部也顧不上管他們。當小船沿湞江而上時,日寇的槍聲尾隨著,父親還在琢磨,是擴大韶關週邊、鞏固這個據點吧?敵人沒理由入侵贛南,戰區為什麼一下子撤進“三南”?後來聽到有難民說:韶關淪陷後,鬼子打到江西南康便停止前進,而沿著粵漢鐵路向湖南趨擾。這證明其目的是打通粵漢線北上,與從武漢南下敵人會合後進攻桂柳,擾我大後方,迫蔣介石議和。

可是,父親說,敵人沒想到他錯誤發動太平洋戰爭之後,進一步分薄了自己的力量,加速了自己的失敗。勝利一天沒到來,工作就要堅持做下去。

有的同志萌發了去遊擊區的念頭,這也不是第一次,隊務會做了最壞的打算,決定把隊伍拉出去,逐站工作,慢慢向韓江遊擊區和閩西老蘇區靠攏。於是向政治部提出往粵東流動,得到批准。

那年的年關,母親形容說:“寒風凜冽,年近歲晚。崇山峻嶺,雪野茫茫,目力所及,遍山松竹的株株條條頂著積雪,隨風搖曳,人們的心,也被冷凍了。我思念著父母和弟弟們,心也在往下沉!”

母親還說:大師傅走來問年夜飯吃什麼?正好一隻大黃狗躥過,大師傅計上心頭,轉身走開。晚上,一頓“香肉宴”逗得隊員們高興起來,有人從門外端來雪水,高喊“白酒來了!”母親說:以後多年我都不能忘記那些風塵僕僕的年輕隊員們,他們憔悴疲憊,歷盡艱辛,卻不皺眉頭不埋怨,一到駐地立即投入分配給自己的工作,那麼堅強、鎮定,令人佩服不已!

劇宣七隊從定南經龍川、興寧往梅縣轉移。戰時演劇的適應性很強,可繁可簡,道具基本是就地取材。3月在興寧演出《軍民進行曲》、《新年大合唱》,七戰區某部司令香翰屏及其部屬,在華作戰的美軍東南聯絡站的人員都來看演出。

劇宣七隊是4月到梅縣的,據隊史大事記記載:4月7日在梅縣,與張樂平,陸志庠聯合舉辦“詩畫展覽會”;4月至6月間,在梅縣演出《農村曲》、《新年大合唱》、《軍民進行曲》及話劇《重慶24小時》等節目十多場,為綏署陸軍總醫院籌款25萬元,還舉行音樂會、詩歌朗誦會和出版抗戰歌集。到了梅縣便住進了張家圍的肩一小學,然後慢慢像打開一把摺扇那樣向周圍開展工作。

一本自己已經模糊的油印劇本《重慶二十四小時》,有“軍事委員會政治部劇宣七隊”字樣。

網上拍賣劇宣七隊的宣傳品《重慶二十四小時》

(圖四:網店拍賣的劇七《重慶24小時》宣傳品。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七隊之友李鐸元(原名李崗)2008年給劇七老同志的信中寫道:“劇七1945年梅縣演出一鳴驚人,受到山城人民特別是青年學生的熱烈歡迎!現今七八十歲的老人談起劇七來猶眉飛色舞!如癡如醉!時不時哼出《李大媽》、《朱大嫂送雞蛋》……時不時講到抗日《軍民進行曲》、《農村曲》、《法西斯細菌》裡的人物角色。傍晚劇七在民眾教育館、肩一小學晚飯時都圍了不少熱心的群眾。齊牧冬、袁濱拿著燒焦的鍋巴沾鮮奶吃,說‘真香’!兩位活潑可愛的小女童(小小、咪咪)的父親正是《三毛流浪記》的著名畫家張樂平……距今六十多年,散居各地的劇七之友仍舊在懷念……更多的是我不認識的劇七迷大有人在。”

粉紅色的影印紙上印著劇七之友李鐸元二零零八年的賀年信。

這是二零零八年一封“劇宣之友”的來信。

(圖五:2008年春節劇七之友李鐸元來信,熱情洋溢,感情深厚。)

[1]根據刊載于《廣西右江師專學報》2006年第4期付廣華的論文《論日軍對桂林的轟炸》,據不完全統計,截至桂林疏散前夕,日軍轟炸51次,634人死亡,1056人受傷。桂林十年建設期間的工業化成果、現代交通運輸體系、市政設施以及各種現代服務業全部毀於日軍侵略的戰火。

[2] 1939年6月11至1945年3月贛南淪陷,蔣經國任江西第四行政區專員兼贛縣縣長六年。他在贛南推行“三禁一清”政策和“新贛南建設三年計劃”,禁煙、禁毒、禁娼,要贛南人人有工做,有飯吃,有衣穿,有屋住,有書讀。從他的“新贛南”既能看到前蘇聯的影子,也能看到後來的臺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