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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商報》三個大字的牌匾掛在一棟普通唐樓門楣上,墻上有閱報欄,門口還有三三兩兩做小生意的人。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香港工作 蘆蕩小舟 第五章 香江歲月 1版面內外

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通過這個網站,原汁原味陸續發表,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

蘆蕩小舟

第五章 香江歲月

1 版面內外

從1948年6月,父親吳荻舟從新加坡回到香港,至1949年10月母親張佩華從新加坡回到香港,期間有一年多的時間,他們各忙各的。

父親在他的回憶錄手稿[1]裡寫道,他從新加坡回到香港後,梁愈明(朝政)、胡一聲、張兆漢、陳彬等也相繼回到香港,饒彰風在皇后大道西找到一間鋪子的二樓,組織他們在那裡閉門學習了一個月,其實就是按照延安的做法搞“三查三整”,只不過在香港不這樣提。

他們認為在星馬兩年雖然做了不少工作,但對英國戰後的殖民地政策認識不足。英國對殖民地的進步力量“欲擒先縱”,在星馬如此,在香港也如此,宣稱要把這些地方搞成民主的櫥窗,結果馬共上當,“紅出臉來”,遭到打擊。香港也發生類似情況。

1948年8月初,饒彰風安排父親到《華商報》擔任讀者版編輯兼對外交通聯絡工作,他對父親說:“讀者版是報社對外的口子,任務複雜,工作面很廣,從海內外經港的進步讀者、各界朋友,要去解放區,有何困難,都會找我們協助,便有許多具體工作要幹。”父親自是二話不說接受任務,他還擔任有利印務公司的印務工會主席,負責職工的福利和教育[2]

《華商報》是中共領導的統戰報紙,1941年4月8日創刊,香港淪陷後停刊。抗日戰爭結束後,中共派饒彰風、廖沫沙等人經過3個多月的籌備,在1946年1月4日復刊。《華商報》政治立場鮮明:爭取和平民主團結,反對內戰,為創造一個幸福富強與民主的新中國而奮鬥。喬冠華、林默涵、夏衍和馮乃超等都是社委或文委負責人。

父親說,當時,國民黨在政治、軍事、經濟上日趨瓦解,《華商報》刊載中共中央各種號召,各項政策,備受海內外讀者關注,許多讀者自行組織起學習小組。讀者版正常情況下只佔八分之一版面,但是父親說:“顧名思義,讀者版就是為讀者服務的。只要是本刊的讀者,有學習上的、生活上的困難,甚至家庭糾紛、婚姻問題、兩口子吵架、醫藥、衛生(請教醫藥問題,多數由專業醫生公開答覆),都會來找我。”

《華商報》三個大字的牌匾掛在一棟普通唐樓門楣上,墻上有閱報欄,門口還有三三兩兩做小生意的人。

香港《華商報》舊址

(圖一:《華商報》舊址。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父親說,開始的時候,他都直接回覆或者在報紙上回覆讀者,後來他覺得這樣做很吃力也不深刻,往往還因為其他業務忙拖延回覆,影響讀者求知情緒,遂想出“讀者通訊學習”的方法,把讀者版作為讀者通信的中轉站(不公開讀者的住址[3]),把讀者的問題刊出徵求解答,有普遍參考價值的解答信便登在讀者版上。如果只是個別讀者要瞭解,便把解答信轉給徵求解答的讀者。這個活動開展後,讀者踴躍參加,互相切磋,收到很好的效果。父親從旁協助,發現有潛質的讀者,就登門拜訪,幫助組織學習小組,加以輔導,花了很多精力、時間,交了不少朋友。他還把有專長的讀者組織在一起學習,準備他們有朝一日回解放區工作。如譚丁(後任南京氣象學院教授,1979-1980年間,該學院向父親外調,後發展他為中共黨員)、李炳煌是香港天文臺的氣象專家,梁贊勳是啟德機場的飛機製造工程師,還有鐵路方面的技術人員,他們後來都回國了。

1948年5月,中共中央號召各民主黨派、人民團體、社會賢達儘快召開政治協商會議,討論召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成立民主聯合政府,並在新政協召開前,籌備召開一系列代表大會如文代會、婦代會、青代會、工代會等。當時在香港的各民主黨派領導人、無黨派知名人士聯名致電中共,響應號召。8月10日,毛澤東復電邀請他們北上。

從此,把解放區以外的民主人士安全護送北上,保證新政協召開成為版面外一項重要工作。周恩來派錢之光來香港,會同方方、章漢夫、潘漢年、饒彰風等縝密策劃。在北方租好蘇聯輪船或者用地下黨控制的船公司的船、比如華東局管的潤通公司的船,懸掛外國旗(巴拿馬或者荷蘭),選擇安全路線分批護送。饒彰風指定父親具體執行[4],父親和香港新華分社副經理馬鶴鳴、亞洲貿易公司經理廖安祥成立三人小組,由父親向饒彰風負責。

綜合父親在文革期間寫的“交待材料”以及文章手稿,他的交通聯絡工作具體如下:

一,確定名單:被輸送回國(解放區)的人員名單分三種情況集中到《華商報》讀者版。第一種是上述領導人交下來的,佔絕大多數。第二種是領導人通知回國人員本人或其親友到報館來向讀者版登記的,這種較少。第三種是一些想回國工作或求學找不到門路,自己到報館要求讀者版協助,經領導同意協助的,這種人也很少。

二,名單確定後,就托旅運公司向輪船公司代購船票。每批十數人到數十人不等。船票購妥後,或交給回國人員本人自行上船,或由父親他們去搬運行李或送他們上船時親手交給他們。

三,上述陸續收到的名單由父親整理成一份總名單(供帶往上岸港口)交給喬冠華或饒彰風閱後,父親簽名,並由喬冠華或饒彰風指定名單中的一人攜帶這份名單,有中共黨員則指定中共黨員,否則,便指定可靠的黨外幹部。開船前,父親把這份名單交給被指定者,告訴他要秘密保管,到達目的地(上岸港口)時攜名單上岸找誰。港口接待單位或具體接待的負責人,都是領導人與國內聯繫決定後告訴父親的。有時只指定接待單位,不指定具體人。

四,至於登陸口岸,最初在朝鮮仁川,再轉入東北,隨著解放戰爭向南推進,登陸口岸逐步南移秦皇島、天津、青島、煙臺、上海。有時也因臨時情況,將原定上岸目的地改到別的港口,這由國內掌握,據說曾有一批原定到天津上岸,後臨時改到煙臺上岸。深圳解放後,就不大使用海上交通線了(改為由本人持父親的介紹信入境,或由馬鶴鳴、廖安祥攜父親的介紹信送其入境如曹日昌,更重要者隨時由父親陪同入境如李四光、華羅庚、龍雲、侯寶璋等)。

五,由於商船需通過臺灣海峽,怕有意外,總名單上只寫姓名、年齡、性別,不寫被輸送回國人員的經歷、身份、及介紹人等。並告訴攜帶者,如遇意外,應將名單毀去。這份名單只有攜帶者知道,同行者是不知道的。同船回國的人員,是無組織的。他們之間不發生聯繫,避免發生意外時相互牽連,遭受損失。

六,上岸港口由領導人聯繫,父親簽字的名單只是作為領導人與聯繫好的關係間的代號。父親他們和各港口沒有直接聯繫。

七,回國人員到達口岸後的行止(即被接待的情況和他們下一站到哪裡),父親都不負責安排,不瞭解。

父親回憶說,當時香港的情況十分複雜,特務、密探、黑幫、三教九流,無所不有,護送工作隨時會遇到危險,頭腦要清醒,處事要周密,遇險不驚。父親說過,“這件事香港政府很注意,國民黨特務也很注意,但在華東黨組織(通過地下黨員蘇世德、即劉若銘)幫助下,我們的船從未在臺灣海峽出事,主要是十分注意保密。”

1985年父親寫過一篇《版面內外》,回憶和總結在《華商報》讀者版的工作時說:“各界代表以及數以千計的本報讀者,都是從香港秘密通過海上回到華北解放區去的,他們何時走,怎樣走,都是讀者版具體安排的,而送回去的學生、青年,直到l985年寫文章時也未發現送錯一個壞人。”

父親說經他送回國的不下千人,在他留下的材料裡,我找到部分人名:李濟深、何香凝、郭沫若、茅盾、吳祖光、沈茲九、嚴良壟、趙溫、劉式昕、蘇怡、司馬文森,李四光夫婦,華羅庚一家,金仲華、曹日昌、龍雲、譚政之、李一萍、席宣、薛覺先、馬師曾、紅線女、譚丁、李炳煌、陳昊、徐立康、許征帆、林彥群、陸元斌、陳昊、梁贊勳等等(其中有些人的回國時間應是1950年後)。其他還有香港漢華、香島等進步學校的學生,有馬來亞、印尼回來的華僑青年(包括1947年至1949年去的一批幹部教出來的學生)。福建老家有小青年跑到香港,找《華商報》介紹工作,父親給他們講形勢,把他們勸回家鄉工作。文革中為他們寫證明,得知其中一位任湖北建材學院講師,一位當了福建某縣縣長。國民黨的師長康朴把妻子送到香港,長沙和平解放後,應他的要求,父親負責把他的妻子送回去。1950年臺灣第一架起義飛機回大陸,也應要求把起義人員的妻子送回大陸。

第四章提及的許征帆,1948年被英馬當局勒令出境,於是投考中共華南分局1946年10月創辦的香港達德學院[5],攻新聞學。《華商報》是達德學院新聞專業的掛鉤實習單位,許征帆成為編輯部常客。父親雖忙於處理各種事務,也盡心指導許征帆,給予的改進意見包括題目的確定,主題的展開和深化,內容的提煉等等。許征帆在香港逗留十個月,期間寫了《黎明從北方起程》(詩)、《呼喚新中國》(詩)、《搭線》(刻畫逃港國民黨人的心態與活動的小說)和《郭沫若訪問記——追憶辛亥革命在四川的影響》等,相繼發表於香港《華商報》和《文藝生活》、新加坡《南僑日報》。他說這得益於父親在香港對他的繼續啟蒙。

1949年2月,香港政府下令關閉達德學院,中共駐港機構安排部分校友進入廣東、福建等地,或北上解放區參加新中國的建設。許征帆說,他是乘“寶通號”輪船北上的第一批校友。父親分別找他們談話,具體指點如何辦理離港手續,申請哪一類護照、怎樣到碼頭集合及應特別注意的事項、北上應帶和不應帶哪些東西、到解放區後可能會有哪些一時的不適應以及應如何嚴格要求自己等等。據說事隔幾十年,文革後校友們見面仍會非常激動地談起父親所做的點點滴滴。

1949年7月下旬,當時27歲、一年前才從廣州來香港在中國航空公司任儀錶員的徐立康想回大陸參加新中國的建設。當時大陸仍在打仗,陸路走不通,只能坐船,可是船票非常難買。他給《大公報》寫信,希望買兩張到解放區的船票。

他和妻子以及不滿兩歲的兒子住在香港九龍獅子右道。信發出後10多天的一個晚上,父親到他家,自我介紹說是《華商報》的編輯吳荻舟,《大公報》把信轉給他,他來看看有什麼困難可以幫助解決。8月底的一天,父親再次去徐立康家,告訴他9月3日有一艘船開往青島,如果想馬上走,可以乘這艘船,否則只能等到廣州解放後由陸路回解放區。徐立康表示不想再等,想早些到解放區參加工作。父親拿出兩張船票並告訴他:“上船之前,先到香港遠東貿易公司,屆時有人會帶你們上船。”

1949年9月3月,徐立康一家順利登上由香港開往青島的輪船,經過7天海上航行,到達青島,又轉火車到北京,由軍委航空局分配他到華北軍區飛行大隊,成為解放軍空軍的一員,1955年復員後在空軍所屬的一家空訓器材廠工作。他為父親寫了紀念文章《吳荻舟——我的革命指路人》。

原在香港天文臺工作的李炳煌為父親寫了《追念吳荻舟同志》,1997年前後我也曾陪母親和他飲茶聊天,保留著他的幾封來信。

據李叔叔說,他是在1949年廣州解放前夕認識父親的。當時香港天文臺部分氣象員和報務員組織了一個讀書班,每星期召集一次,地點就在李叔叔家,交流比如這星期解放戰爭有什麼消息,學習有什麼心得。當時的學習內容主要是有關中共政策的《整風文獻》、《新民主主義論》、《論聯合政府》、《論人民民主專政》、《六評白皮書》、《共同綱領》等。經伍覺天牽線,他到《華商報》,第一次見到父親。父親說:“你們繼續學習吧,我會來參加。”

從此,父親每星期必到,還帶同一位會說廣州話的朱小姐。多數時候他都是坐在一旁聽大家發言,偶爾說幾句話。後來李叔叔也多次去報館或其他地方和父親見面。李叔叔說:“說也奇怪,在香港時,我還不懂普通話,吳老也不會說廣州話,但他能聽的廣州話比我能聽的普通話多一些,我們就是靠心靈上的政治語言溝通的。”

1950年底,李炳煌和譚丁通過氣象專家申請去北京軍委氣象局工作,父親為他們寫了推薦信,通過特別管道送到北京軍委氣象局。李叔叔歷經多次政治運動。據他回憶,其中一次、1951年底“鎮反”兼審幹時,當時的軍委氣象局黨委書記張乃召個人認為他是為愛國熱情驅使回來參加革命工作的,但如何證明來自香港的人政治清白呢?張乃召單獨見李叔叔,問:“誰是你的介紹人?”李叔叔說:“吳荻舟 ”,張乃召頻頻點頭,後來在一個公開場合就說,他們回國是“有思想基礎的”。

李叔叔說:“這得感謝吳老的教導和強有力的政治證明。即使是文革這樣顛倒黑白的年代,下結論時仍然肯定吳老給我們做的證明。文革接近尾聲,1976年3月我調離部隊時,所在的部隊全體政治部成員及有關人員集體給我送行,作為公開道歉,證明吳老沒有看錯人。”

在李叔叔心目中,父親雖不苟言笑,但和藹可親;絕不高談闊論,而是循循善誘;言行極之穩重,使人肅然起敬。李叔叔說:“在我心裡他永遠是偉大的。‘海外關係’使我不斷受到‘左’的審查,正是他的教誨以及我參加革命之初衷,令我終能抖落向我身上潑來的懷疑、誣衊、誹謗,堅持埋首工作,繼續向前,深信祖國前途光明,矢志不移。”

李叔叔,我敬服您的矢志不移,感謝您對父親的理解。

曾經和父親同在《華商報》工作的莫廣智,也在他的文章《吳老,您好好休息吧》中回憶:“吳老(荻舟),我在韶關‘七政大’時,便知其人見過面。由於我尚是個小孩子,當然是沒有什麼機緣同他聯繫傾談的。但,我從他在劇七(戲劇宣傳第七隊)的各個時期的演出和聽李門、馬孟平、喬毅、遊波等老一輩閒談中,對吳老的作風表現,踏實認真、平易近人,關心同事,我是由衷地很尊敬他的。”“在大軍準備過長江前,《華商報》黨組織在香港堅道93號紅屋(華商報職工宿舍)的地下層一間小房間,舉辦了一期黨小組長(或支委)黨章學習班。杜埃主持,陳景文、吳荻舟、我和新民主出版社一人(忘記是誰)都參加。在學習討論中,吳老提出了不少關於解放後的統戰政策等問題,記得還引起了爭論,最後杜埃作了總結。吳老給我印象深刻,他很用心鑽研,不懂就不懂,坦率地提出問題,也很虛心接受別人的意見。”

兩航起義和招商局起義期間曾經和父親共事的陸元斌在他的文章《回憶吳荻舟同志在香港的片斷》裡說:“在我受荻舟同志領導的時期裡,深感荻舟同志是一位久經考驗的共產黨員。他對黨的事業具有高度責任心和突破一切困難去完成任務的精神;他的工作作風正派,不謀私利,清正廉潔;他平易近人,具有高度黨性,掌握黨的政策,領導群眾。他是黨員中的楷模,是我們學習的榜樣,這一切永遠記憶在我們心裡。”

由父親經手從香港送回內地的陳昊在《憶吳老》裡說:“我與吳老——荻舟同志雖只見過三次面,但印象深刻,終生難忘。他待人接物,樸實無華,平易近人;對青年人循循善誘,使人感到特別親切。特別是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他及時給我指明了方向,各方面給與幫助,引導我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這是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的。”

“我第一次與吳老見面,是由於人民解放軍渡江解放南京之後,國民黨反動派封鎖沿海,香港的船隻去北方已是不公開售票了。當時我們幾個青年學生急於要去北京學習,但是找不到門路解決船票,就到香港《華商報》求助,在《華商報》編輯部裡吳老接待我們,由此我認識了吳老。吳老詳細的瞭解了我們的想法和要求,由於他衣著樸素,態度和藹,覺得他是一個忠厚長者,值得信賴。我們雖是初次會面,也敢坦言相告,他也很乾脆的答應替我們想辦法安排去北京,由此,我與吳老建立起同志式的友誼。

經過《華商報》的統一安排,我們一批華僑、港澳學生于9月初在香港乘‘澤生輪’去天津。由於颱風影響,‘澤生輪’延期離港,在此期間,遭到國民黨反動派的破壞,船被炸沉了,這就是香港‘澤生輪’事件。我們幾個同伴僥倖逃生。但下一步怎麼辦?面臨著嚴峻的選擇。對於當時還是一個19歲青年學生的我,還很幼稚,既缺乏鍛煉,也沒有生活經驗,繼續北上吧,財物都炸光了,不知道到了解放區以後如何?回家去吧,因為自己是偷偷離家出走的,怕回去受父母責駡,不知如何交待?進退兩難,彷徨無主。

於是我們又去《華商報》求助,第二次見到吳老。他詳細的問了‘澤生輪’遇難的經過,並叫我們寫篇報導(第二天這篇報導登在《華商報》上),他分析了當時國內外形勢,叫我們不要洩氣,是去是留,由我們自己決定。如果經濟上、生活上有困難,他將盡力幫助解決。在他的鼓勵幫助下,我選擇了北上的決定,我把他看作共產黨的化身,完全相信他的許諾。在他的安排下,我很快又踏上新的征途。當時我雖然只有幾十元港幣在身上,但我相信吳老對我說的話‘有什麼困難,到了解放區,共產黨不會不管你的’。想不到,我一到天津,組織上一切已為我安排好了。從此,我在党的教育培養下成長起來,我能有今天,是與吳老對我的教育與幫助分不開的。

幾十年來,幾經變遷,與吳老未再見過面,直到1984年才打聽到吳老的消息。在北京見到吳老,大家回憶往事,非常興奮。當時,我向吳老表示由衷的感謝與敬意,但吳老非常謙虛的對我說:‘當時在香港輸送華僑港澳學生去北京,是中共中央華南分局決定的,你們這一批也是饒彰風同志批准的,我只是按照黨的決定去執行而已。’他的話使我非常感動,我看到一個共產黨員的革命胸懷與高貴的品質,它永遠鞭策我努力工作。”

[1]父親的回憶錄沒寫完,從未發表。

[2]父親在香港工作14年大致可分為三個階段:《華商報》編輯階段(1948-1951年初);招商局顧問階段(1951-1957);《文匯報》社長兼招商局顧問階段(1957-1962)。很多工作跨階段、跨領域同時進行,我儘量兼顧時間軸、但主要是按工作內容整理。

[3]為什麼不公開讀者地址?父親解釋說是因為有的香港報紙舉辦“徵友”活動,個人資訊公開,出了很多亂子,比如女青年上當受騙。父親希望避免發生這類事情。

[4]我讀過其他有關人士的回憶文章,都只提及自己曾負責護送人員北上,估計是有幾條線而且各自為戰。

[5] 達德學院是在中國內戰的背景下由中共華南分局和民主黨派合作在香港屯門辦的一所大學。學院羅致了不少知名學者任教,又經常邀請名人作專題講座,從1946年10月創立到1949年2月被港英取締,兩年零四個月培育了約1000名學生。前香港新華社秘書長何銘思曾回憶:“學校很民主,明確地反獨裁。老師很有學識,上課不用課本,隨意選擇題目,討論氣氛很熱烈。”“學習的目標,師生都很清晰,就是打好基礎,尋找方向,然後回內地搞革命去。政治活動嚴格限制在校園之內,壁報與唱革命歌曲都不能流出校園。”“很多學生找到方向就離校回內地搞革命去了,不要拖累學校。學生有自己理想,來自不同社會階層,當中不少是從南洋歸來;共通處是對國民政府失望,對社會主義有憧憬。”

一份影印件,筆名秋楓的作者,就是吳荻舟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內戰時期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4 再次別離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4 再次離別

1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同時通過這個網站,客觀中肯原汁原味陸續發表所收藏的孤本資料。

1948年3、4月間,父親吳荻舟介紹李珣與母親張佩華聯繫。李珣並沒有告訴母親她是中共黨員,但是母親猜到了。文化大革命中母親在《自傳》裡寫道:“多時的願望實現了,但這突然而來的喜事對我的震動仍然是很大的,我認為是我生命中劃時代的大事。從那以後,每到約定時間,我把保姆孩子遣開,安排好環境等待她。現在回憶每次談話,怎麼談,談什麼,都不記得了,不過,我的家庭和個人歷史,都很簡單,我的思想感情,也是一擺就明。我在學校的工作,因為去的不久,也不複雜,在政治上的認識,對國民黨是恨的,對共產黨為建立新中國而奮鬥,是舉雙手贊成的,對帝國主義、殖民主義,也有一定的認識,這些我都可以談,雖然談的不深刻。吳荻舟怕我闖禍,再三告誡過我,黨處在地下,秘密中,敵人時刻都想破壞,做黨的工作有危險,要處處小心。遵守紀律。我不敢問李的住處,工作,甚至姓名。她是黨派來的(一開始我就這樣認識),我尊重她,敬愛她,這個感情是真誠樸實的。”

據母親回憶,1948年5月間的一天,父親突然對她說:“我馬上要回香港,你留下……”母親大吃一驚。父親解釋說,馬來亞英殖民政府充實了二戰後虛弱的軍力後,就頒佈了緊急法令,抓捕馬來亞共產黨和進步人士。父親在教師公會、星華文協和社會上的活動已經引起英方注意,新加坡政治部曾傳訊他。饒彰風派劉譚風的交通員小黃通知父親立即秘密撤回香港。父親問母親:“你怕嗎?”“怕?”母親想想,沒什麼可怕的。她說:“我只是愛國愛學生,專心一意教書,不怕!”父親感到寬慰,他拉拉母親的手,安撫的話也來不及說,就這樣走了。

一份影印件,筆名秋楓的作者,就是吳荻舟

吳荻舟寫於南洋的另一篇文章《藝術創造的社會基礎》

(圖一:父親以秋楓為名寫的另一篇文章,發表在1947年10月1日《南僑日報》)。)

父親通過同鄉、龍岩九中的同學張義深(在新加坡開自行車行)買了一張船票,還在他家躲了幾天,走的時候特意避開碼頭,由張義深在新加坡河找了一隻小船直接送到海上上船,6月底回到香港。同日,饒彰風也乘坐飛機經曼谷回到香港。

晚年,母親在回憶文章《瀚海中的一滴水——懷念荻舟》中寫道:“我總算明白了,他是共產黨員,他不屬於自己,也不屬於我,他始終是浩瀚大海中的一滴水,有著自己的流向、歸屬。我默默地想,我也漂流了十多年啦!流向何方、流到何時?走自己的路吧,這裡就算起點,是饒彰風留下我的。於是,我收拾起遐想,擁著三個兒女,親吻著:‘我一定要保護好你們,你們雖小,可趕上了大勢,我們共同奮鬥吧!’三歲的兒子和一歲多的小女兒自然不懂,可7歲的大女兒卻緊握小拳:‘媽媽,共同奮鬥!’我笑了笑,雖然只是一句孩子話,但心裡卻暖洋洋的。‘我們要重新安排生活,我再找一份工作,我們有許多朋友,會幫助我們,你還要再回中文學校,我們是中國人,必須接受祖國的文化教育呀!’我拼命工作,選擇我的流向,我要攜帶我親愛的兒女和他彙集,百川歸大海呀!”

父親走後,李珣來過兩三次,後來就沒有再來。看到別人全家一起走,對母親還是有影響的,她一個人領著三個幼小的孩子,留在異國,不可能沒顧慮,何況還在大逮捕,經濟上也有困難,不過所有困難都被母親一一克服了。據母親回憶,父親回香港後,她在新加坡換租一間小房,最多時住七個人。除她和三個孩子外,還有保姆,一女友,一“民先”學生,是繼任的教務主任何國霑委託她照顧的。好在當地氣候好,夜裡蓋個毯子就可以。母親說,當時床上床下,橫七豎八,大家過得融融呵呵。

母親聽說父親進了香港《華商報》,每月20元生活費,哪有錢養家。於是她在同事們幫助下,白天教書,晚上做家庭教師,做兩份工養三個孩子。累不累呢?母親回憶說:“記得在一封信上我訴說,早晨到校一步跨兩級樓梯,第五節課就不行了,還有時頭腦一片空白,什麼也想不起來。”

教務主任何國霑和訓育主任張偉賢對母親特別好,半年後,何國霑說有個朋友要去看你,你們多談談。實際上就是中共派來聯繫母親的林敏,她表揚母親在學校工作做得很好,既教書,又管理圖書館,做團結工作。她告訴母親:工作很多,可是人走得多了,來的少了,因為入境困難。母親知道需要人手,便決心留下來再工作一段時期。她趁女友回港之便,把年僅歲半的二姐帶回香港交給外祖母照顧(前面說到二舅到巴領旁教書。1948年12月,他們留校堅持工作的人被荷蘭殖民當局逮捕,二舅也包括在內。得悉他們將被驅逐出境並交給上海的國民黨,通過饒彰風幫助,父親和陳夏蘇在香港把他截下,安排在《華商報》工作。外祖父母於是也到了香港),辭退保姆,也不兼任家庭教師了,集中精神搞學校的工作。她認為這就是為黨工作。

母親記得林敏用口述(沒有文字材料)和她學習中共的黨章,講述入黨手續和重要意義,母親說,她印象最深的就是要服從黨的領導,艱苦奮鬥。1949年4月9日,林敏通知母親說,組織上批准她入黨,由她做介紹人,因環境不好,也不填表,談話後就帶著母親宣誓,地點是在新加坡加東區某街,母親她們當時住的地方——一個福建人開設的木匠店二樓後房內,母親加入了中國共產黨。母親記得,那時候的黨費大約就是兩角,交給林敏。

我有一份缺頁、沒了作者名的資料,現存15頁,題目是《透過一個藝術團體的流動工作來看海外(暹羅、馬來亞)兩年的青年運動與新藝術運動》。詳述中藝在泰國和馬來亞的活動,看上去是一份大會發言稿,時間應是中藝回到內地不久。這份發言稿的內容似乎與父母無關,但我卻意外地從中得知當時父母所處馬來亞包括新加坡的環境。

當時馬來亞人口是580餘萬,其中華僑就佔260餘萬。國民黨在馬來亞勢力比較雄厚,新加坡更是個矛盾龐雜的所在:殖民地當局與獨立運動領導的人民力量之間的矛盾;中共與國民黨之間的矛盾;被當局挑撥起來的弱小民族之間的矛盾;科學民主和封建保守落後文化的矛盾等等。

馬來亞在商業上比暹羅(即泰國)發達,各大埠頭和香港之間交通繁密,帝國主義的統治也牢固得多。馬來亞宣佈緊急法令之後,有成坤女校同學因為參加尊孔演劇遭到開除,為了爭取與男同學一樣享有平等權利,女學生們起來鬥爭,遭英國皇家警察攔阻鎮壓。警察還追捕華校教師,在暗中支持同學鬥爭的中藝社員是在當地師生、朋友的幫助下才逃出羅網。

1948年底,也就是母親獨留新加坡期間,新加坡有無數進步人士、青年學生離去,天天都有人被捕,或者被遣返中國。據這篇文章的作者描述,馬來亞當局用“Yes”、“No”的辦法指認、誣陷無辜華僑青年。“用一個喪盡天良的敗類帶起一頂只露兩隻眼的黑帽子,在菜市,在茶樓指著無辜的青年們說‘No’,警兵便不理放過,如果那帶黑帽子的人指著人說一聲‘Yes’,(那人)便被拖上黑車,送到監牢進行拷問。另外他們又從婆羅洲用飛機運來眾多的‘沙撈月’野人,這種野人生性好殺,近來喪生在他們手下的有為華僑青年難以數計。被捕去的人很快被射殺,那算是幸運,最難耐的便是灌汽油,灌機油,坐電椅……”

母親從1948年5月間被獨留新加坡、1949年4月9日入黨到10月底離開新加坡,是在學校做女教師和學生工作,參加學運,和她同一個黨小組的有何國霑和張偉賢。真慶幸她在這期間沒有遇到危險。

母親回憶說:“我是在新加坡正當白色恐怖時期,環境比較艱苦的情況下爭取入黨的,說明了我對黨的信心。當時我的階級覺悟很低,誓詞中在現時要為建立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而奮鬥,將來要為實現共產主義而奮鬥,我對新民主主義和共產主義只有字面上的瞭解,實際是不懂的。但我相信有黨的領導,我們大家一齊努力奮鬥,革命就能成功。我著重‘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奮鬥’。我認識共產黨員,信任共產黨,主要在我的思想裡有一個舊中國站在對立面可以對比。八年抗戰有對比、三年革命戰爭時‘蔣管區’成了‘人間地獄’,我所認識的共產黨員的工作、作風、品質也可以和國民黨作比較,因此,我對新中國充滿了信心。只要建立了新中國,一切都好了。我一次次克服困難,把孩子送回香港,堅持留下來,尤其在入黨後,林敏通知我回港時,我仍願教完那個學期,這就是我當時的思想。”

一份字跡模糊的回憶文章

梁愈明回憶中藝在南洋的文章

(圖二:梁愈明(又名梁操政)回憶他協助饒彰風幫助中藝開展工作的文章。)

中藝在泰馬活動了兩年,舉行“告別馬來亞”的公演後,全部人馬被押送上船,於1949年元旦那天回到香港,5月與原“七政大”部分成員在香港組成的“中原劇社”等聯合組成中國人民解放軍華南文工團(簡稱華南文工團),經大鵬灣進入東江遊擊區。

根據隊史《周總理與抗敵演劇隊》中署名丁波、吳荻舟、程季華的《憶往昔崢嶸歲月稠》記述,中藝回到香港後,全體聯名給周恩來寫信,彙報了兩年來在海外工作的情況。周恩來收到信後當即詢問帶信人:“五七兩隊的人現在哪裡?”當他聽說中藝安全到達廣東東江遊擊區,高興地說:“太好了,都到了遊擊區,我就放心了。”

丁波回憶:“當我們再度在香港見面時,他(吳荻舟)高興地告訴我:‘組織問題解決了!’我當即緊緊握著他雙手:‘祝賀你,從內心祝賀你,祝賀你過去是一個貨真價實的共產黨員,今後更是一個永不變色的共產黨員!’”

母親有一張新加坡育英中學舉行的新中國成立慶祝大會的照片。母親在照片背後寫著: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我們戰勝了各種阻力、壓力,各進步華僑中學都舉行了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大會。

為母親這張照片做佐證的有兩篇育英學校學生寫的紀念文章。第一篇是黃青天(1952年回國後改名黃志國)寄給母親的,寫於2004年8月1日,題為《難忘的一天》,記述了1949年10月1日那天新加坡育英學校的情形。

文章寫道:1949年10月1日,遠在新加坡的育英中學舉行了不平常的慶祝大會。雖然環境惡劣,熱愛祖國的師生們還是據理抗爭,排除阻撓,升起了五星紅旗,掛起了毛澤東的畫像。鑼鼓喧天,秧歌喜慶,十點正,慶祝大會開始,義勇軍進行曲撼動人心。何國霑老師步上講臺,發表了令同學們熱血沸騰、揚眉吐氣、刻骨銘心的講演。

儘管已經是55年前的事,黃青天仍然記得何國霑的講演內容大致如下:蔣介石背叛了孫中山先生,他掛著禮義廉恥的羊頭欺世盜名,實行的是殘酷剝削、血腥鎮壓的反動統治。日本強盜悍然入侵中國,對中國人民實行滅絕人性的三光政策,甚至拿中國人民活生生做細菌和毒氣武器實驗,蔣介石卻樂得騰出手來對付浴血抗日的中國共產黨。百多年來,中國人民飽受帝國主義列強蹂躪,中華民族並不乏英雄豪傑,不乏矢志救國的志士仁人,他們前赴後繼、英勇救亡,但都飲恨失敗。中國共產黨掌握社會發展規律,以先進理論為指導,教育人民、培養幹部、武裝紅軍,整個革命隊伍人人都是誓死解放全中國、埋葬萬惡舊世界的自覺戰士!共產黨人吃苦在前,衝鋒在前,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紅軍不取人民一針一線,行軍途中經過百姓的桃林,再饑再渴也不摘一顆桃子。共產黨和人民的關係是魚和水的關係,老百姓對人民子弟兵的感情是軍民魚水情。毛主席高瞻遠矚,挽救了革命。毛主席用兵如神,創造了一個個以弱勝強的戰例奇跡,打得日本強盜剖腹自盡,亡魂飄回去向他的天皇報到;打得蔣匪幫氣急敗壞、驚慌失措、棄暗投明、掉轉槍口;打垮蔣家皇朝八百萬軍隊,打出一個人民當家作主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海外孤兒有了娘!

黃青天說,聽到這裡,“我們熱血沸騰了,一遍又一遍地高唱‘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團結就是力量’、‘你是燈塔’……”

黃青天在文章中說的“據理抗爭,排除阻撓”是怎麼回事?另一名當年的學生林海權2004年7月20日寫的《新加坡育英中學慶祝新中國成立時的情況》裡有詳述:“1949年,祖國解放戰爭全面勝利已成定局。新加坡各華僑學校的愛國學生運動蓬勃發展。為了更好地開展學運工作,各華校紛紛成立學生自治會。育英中學也不例外。我經過競選,當上了學生自治會委員,主管財政。1949年10月1日,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時,育英中學在何國霑、張偉賢等老師的領導下,通過學生自治會出面組織了一個規模盛大的慶祝會。我們積極地參加了慶祝會的組織籌備工作。大家佈置會場,寫標語,還請我校美術老師郭一楚畫了一張大的毛主席像掛在主席臺上。為了升掛新中國的五星紅旗還派代表向王昌稚校長進行交涉。受到英國政府的壓力,起初校長不同意我們升五星紅旗,經過我們的說理鬥爭,最後校長作出讓步。全校師生熱情高漲,齊聲高唱新中國國歌,升起五星紅旗,懸掛毛主席像,高呼‘偉大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何國霑老師在大會上發表了激動人心的講話,號召全校師生要一邊倒,倒向新中國,擁護新中國,中間路線是沒有出路的。”

據說各華校在慶祝新中國成立時搞得轟轟烈烈,影響極大。英國殖民當局利用學生自治會必須註冊為藉口,企圖解散學生自治會。各校雖然聯合起來進行了鬥爭,但最終還是被解散了,一些出頭露面的學生事後還被新加坡政治部傳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