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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5年日本軍政府在香港簽署投降書,港督楊慕琦是英方代表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內戰時期 蘆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1 變身中藝

蕩小舟

第四章 風雨南洋

1 變身中藝

 2017年是香港“六七 暴動”五十周年,一部頗富爭議的紀錄片 《消失的檔案》在香港和北美巡演,及後牛津出版社出版程翔著 《香港六七暴動始末 — 解讀吳荻舟》一書,此前還有2013年天地出版社出版的余汝信著 《香港,1967》一書、2013至2016年光波24的電子雜誌 《向左向右》 。以上電影、書籍和網絡傳媒從我們努力整理的家族史中引用了大量有關香港六七暴動的關鍵文獻。電影和書籍出版後,事件重新受到社會廣泛討論和關注,其中有些議論不免偏頗。吳荻舟家人希望妥善保存原始文件,供對這段歷史有興趣的人研究,同時通過這個網站,客觀中肯原汁原味陸續發表所收藏的孤本資料。

1946年夏,劇宣五七兩隊部分隊員順利到達香港,住在位於九龍半島西北部的青山道。父親吳荻舟對母親張佩華說:“放鬆吧,現在除了窮,什麼也不用怕了,再不怕殺頭坐牢。”

次日上午,《華商報》董事饒彰風即代表香港地下黨來探望兩隊。他看見大家打地鋪,過意不去,但是隊員們卻樂觀地笑道:“天熱,花磚地涼快呀。”

饒彰風約父親到距駐地不遠的何啟明家傳達香港地下黨關於創建一個職業的藝術劇社的指示。據父親回憶,光復已一年的香港九龍,到處還是戰爭留下的零亂和淒涼。他看到馬路兩旁一片被炸毀的房子,鋼筋水泥的樓板七零八落地搭拉著掛在斷垣殘壁上,街道上來往的人也不多。我在網上搜索了1945、1946年前後的香港老照片,對父母當年看到的香港有了一定的印象。

香港大學陸佑堂的屋頂在日佔時期被炸毀,整座禮堂只剩屋頂的三角房梁和四堵墻。

香港大學陸佑堂在日佔時期被炸毀,直到一九四六年仍未恢復。

(圖一:圖為位於港島半山的香港大學陸佑堂,可以看見戰時被破壞的屋頂仍沒有修復。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在何家坐下,饒彰風說:“上次你來我還忙《華商報》復刊工作,沒有時間和你深談;l941年在韶關,也由於環境不允許,只見過一次,真抱歉!”原來除了l941年秋饒彰風和張琛以《潮報》記者的身份到七隊駐地墨江會館來“採訪”,和父親及副隊長徐洗塵等人第一次見面外,1946年初,父親從韶關到廣州向左洪濤彙報工作後,曾經到香港找饒彰風,告訴他七戰區政治部要兩隊去華東,兩隊決定不去。當時饒彰風和左洪濤意見一樣,他說;“對,不能上反共前線。”

在韶關見面時,父親只知道饒彰風就是青年詩人甫特;張琛是廣東梅縣《民報》的總編輯,因宣傳中共的“三堅持”(),報紙被查封,他就到韶關開了一個“商行”。後來才知道,饒彰風當時已是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長,張琛也是中共黨員。

父親對饒彰風說:“那次短暫的見面後我還幾次見到張琛,可再也找不到你。”饒彰風告訴父親,粵北省委遭破壞後他便撤退了。他們都為以後可以常見面而高興。饒彰風稱讚左洪濤“是個很高明的導演”,利用張大王(發奎)與大特務黃珍吾之間的矛盾,取得兩隊“相機撤退”的勝利,說這出“復員喜劇”演得很生動、很逼真。父親也說,黃珍吾儘管咬牙切齒要抓要殺我們,可是到頭來還奉送我們幾十萬元做路費來香港。

據父親1988年寫的紀念文章《記“中藝”的誕生和成長——並深切懷念夏衍和饒彰風同志》所述,敘舊之後,饒彰風說:“你們為了保存力量,來香港建立職業劇社的計劃,香港地下黨完全同意。我和夏衍同志談過,初步設想是:首先人事上一定要把兩隊的骨幹保留下來。年齡太小的,可以安排他們進學校或送他們回家。香港這個彈丸之地,人口幾十萬,要維持一個職業劇團是很困難的,因此,新建的團,一要精幹,二要設法去南洋巡迴演出,這樣,才能長期生存下去,還有不少具體問題,待以後慢慢研究。五七兩隊聯合起來,政治上、藝術上都是比較強的,大家要有信心。”對新建的劇團今後的方針,他建議政治低調子、藝術高品質,內容健康、花色品種多樣化。他說:“這樣,你們會受歡迎的。你和大家先議一議,再作最後決定。”

饒彰風告訴父親,到報館找他不方便,可以晚上到他家去。父親覺得他善於思考、平易近人、細心幹練、處事果斷。面對一個嶄新的局面和陌生的環境,要對一大群青年的前途負責,父親難免感到忐忑。但是見過饒彰風之後,父親心頭的不安消失了。

當時,五隊隊長徐桑楚已去上海做電影工作,副隊長丁波見過在香港擔任地下文委的夏衍後說,夏衍的意見和饒彰風的意見完全一致,不過更具體更全面。夏衍的設想是根據香港和南洋的特定環境以及到過那裡的劇團的經驗提出來的。他說這個地方政治環境複雜,華僑和當地人民的政治覺悟、文化水準、藝術口味不同。一個職業劇社要生存下去,首先要能適應這樣的環境,要滿足不同觀眾的要求,他們要什麼,我們都能拿得出來,才不愁戲票賣不出去,當然,不能搞低級趣味。還有,泰、馬、新、印尼與國民黨還有外交關係,也是要十分注意的。總之:要建立一個政治調子不高(但又不是搞低級趣味)、能歌能舞,既演話劇又演歌劇的綜合性藝術劇社,夏衍建議,社名叫做“中國歌舞劇藝社”,簡稱中藝。

父親和丁波向大家傳達了夏、饒的指示,統一思想,便進入建社的具體工作,主要是人事安排。當時,五隊留下的人少,都是年齡較大的骨幹,七隊人多,還有幾位年紀較小的隊員。父親找到教育界、藝術界的朋友何平、成慶生等,把劉德林送進香島中學,吳松齡送進中華電影製片廠,施明新送往福建音專深造。

有一個隊員陳碧青,是七隊在梅縣吸收的新隊員,她喜歡音樂,尤其是唱歌,在小學時就得到音樂老師的重視和培養。1944年她尚在廣東梅縣東山中學讀書時,有一次全校唱歌比賽名列第一,從此她下定決心要學音樂。l945年3月劇宣七隊在興寧縣演出《軍民進行曲》和《新年大合唱》等節目,她看後非常崇拜,幾個月後,1945年7月,當她得知劇宣七隊要在梅縣辦“戰時藝術訓練班”,課程開設文藝思想史、樂理、聲樂、音樂指揮以及戲劇、舞蹈等,她就興奮地報名考試,被錄取。“培訓班”開學後不久,8月15日日寇無條件投降,本來要學習6個月的課程,提前結業,由於陳碧青聲音條件好,反應快,結業時被吸收參加七隊,她竟激動得眼淚奪眶而出。

她在紀念文章《吳隊長是我的引路人》中說:參加劇七是我人生經歷的一個根本轉折,從此我踏上了革命文藝的漫長征途。那時我才16歲,離開了家鄉,告別了父母,一切要靠組織的説明,靠自己的努力。一天,吳隊長主動的找我談話,他說,你年紀小,第一次出門遠行,可不要哭呀,你就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有什麼困難,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大家談談,他們會幫助你的。又說,你除了參加排練和演出外,空餘的時間要抓緊學習。還叮囑我,隊裡的生活比較艱苦,要好好地鍛煉自己。吳隊長親切的話語,和藹的態度,雖然已是50年前的事了,但今天回想起來,好像是昨天一樣清晰。他一點也沒有領導的架子,就像是我的親人、長輩。吳隊長這次談話,給了我溫暖,給了我力量。從此我除了完成好工作任務外,就是抓緊時間向隊裡的老同志學聲樂、學表演、學語言等。到廣州後還聯繫到藝專去聽課、學鋼琴,以提高業務能力和知識水準。我還記得有一次隊裡排演《阿Q正傳》,決定讓我飾演小尼姑角色,當時我既高興又緊張,一方面覺得可以鍛煉鍛煉,可心裡又怕演不好。吳隊長瞭解我的心情後,就親自幫助我分析劇本和角色,提示我該怎樣演好這個人物,鼓勵我要勇於鍛煉,增強信心。那時我雖然演戲不多,但聽了他的話後,確實受到了鼓舞,非常認真地投入角色,進行排練。至今,隊裡的老同志見到我,還親暱地叫我“小尼姑”,可見我演得還算可以。

五七兩隊撤退到香港,成立中藝。陳碧青也隨隊到了香港,她想抓緊時間學習業務,實現從小的願望,到音樂學校去深造,就把心思告訴我父親。父親立即表態支持,並勉勵她好好準備,爭取考上。還說,如果考不上,歡迎你再回來。後來陳碧青才知道,實際上隊的領導層和黨支部已研究過她和施明新上學的事。l947年春中藝離開香港前夕,陳碧青到了廣州,在藝專經過短期專業補習後,到上海考取了國立福建音專聲樂系,又于1948年夏考入國立上海音專(今上海音樂學院)聲樂系,直到1956年畢業。她說:“我在劇宣七隊的時間不算長,但我想,要是沒有七隊和吳隊長等老同志的引路、幫助,哪有我的今天啊!”

兩隊合起來還有30多人,選出父親為社長,丁波和徐洗塵為副社長,父親主要負責對外,丁波負責日常工作和發展黨的工作。據丁波回憶:在馮乃超領導下,中藝除原有的三名黨員(丁波、胡振表、黃力丁)外,發展了鄭達、齊聞韶、徐洗塵、史進、潘予、林宗熹等在香港入黨,成立了黨支部,丁波任書記。支部成立後,馮乃超親自找父親談話,告訴他中藝成立了支部,發展了一批黨員。自己的隊員跑在自己前面解決了組織問題,父親卻為他們高興。丁波說父親當時“喜形於色”。父親說:“請組織相信我,當然我也設法找黨的關係,儘快把這個人生中的大事解決。”馮乃超說:“黨多年來都關心你、信任你,把你當黨員對待,相信你也是理解的。”
只有母親知道,父親為自己的組織問題不能解決,內心有多焦急。但他要負責全社30多人的生活問題,要儘快演出。父親抱歉地告訴母親:“又顧不上你們了,全社都要沒飯吃啦!我們也要斷炊。”母親告訴他收到大舅的信要托人帶一點點錢來。父親笑笑說:“雪中送炭呀。”

他放下自己的心事,投入工作,中藝於9月1日宣佈成立。

復員時,他們鑽了官僚主義的空子,自動把各人的“軍階”提高一級,多拿了幾十萬元復員費,可是換成港幣也沒多少。安置了人員,添置了必需品,換了服裝,很快社裡財務告窘,解決的辦法只有一條——演出。

初來乍到,人地生疏,找個劇場也得向饒彰風求教。父親去找饒彰風,饒彰風說:“我也正要找你談。”

饒彰風指出,港英當局雖揚言“要把香港建成東方的民主櫥窗”[1],但問題可不那麼簡單。目前國民黨政權還與英國有外交關係,在港駐有國民黨政權的代表,港九還潛伏著國民黨特務,對五七兩隊來香港不會不知道;以後“中藝”還要去南洋各地,那些國家都駐有國民黨政權的使節,五七兩隊是國民黨的眼中釘,一個月前還要抓五七兩隊,能不破壞刁難嗎?饒彰風要中藝先在香港搞幾場演出,把政治色彩沖淡一點,不能演出像《豔芳酒家》(一出揭露國民黨軍隊腐敗,導致倫常慘劇的話劇)和《還鄉淚》等直接刺向國民黨的劇目。演出名義、地點要好好考慮,這裡頭的學問大哩。一定要在人們的心目中慢慢造成“中藝”與原五七隊毫無關係,只是戰後在香港新成立的職業演出團體,這樣才便於衝出去。這和夏衍的意見不謀而合。兩天前丁波去找夏衍,談到要演出《豔芳酒家》和《還鄉淚》時,夏衍也批評說:“你們想幹什麼!”

他們的話使父親想起抗日戰爭時如何迂回曲折地在國統區堅持鬥爭的往事,悟出在新環境中該如何做。他們決定以演出歌舞為主,加一出反映農村反漢奸的歌劇。香港也遭受了日本帝國主義的蹂躪[2],香港市民是日本軍國主義的直接受害者,不會反對這樣的劇目。有些節目七隊雖演唱過,如《客家山歌》、《新疆舞》、《阿細跳月》、《藍色的多瑙河》等,但沒有什麼政治色彩,完全可以演。

194510日军签署投降书

(圖二:日本在香港的軍政府簽署投降書。網路老照片,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向饒彰風彙報後,他同意了,並說,再在演出名義和演出場地上做點文章。

自9月1日中藝成立到ll月下旬,他們先後演出三次,一次比一次更成功令香港中上層社會認同中藝只是一個追求藝術、靠票房收入維持的職業劇社。

劇宣五隊的鄭達在紀念文章《中藝成立前後》回憶:“五七兩個隊成員是初次合作,相互間的不理解不協調自然難免。比如在演出劇目的摸索中,當首演大型話劇《牛郎織女》得不到觀眾的喜歡,賠了老本時,兩個隊的一些人就相互埋怨和指責起來,要不是老前輩夏衍給我們開會做團結工作,引導我們為準備去南洋作巡迴演出而多排練歌舞節目,並終於以歌、舞、劇大會串的形式,在香港取得演出成功的話,那中藝又怎能統一自己成員的認識,找到一條自己應走的演出路子呢?因而那時候,吳荻舟的社長擔子,是不容易挑的,但他卻很好的挑了過來。在那些困難的日子裡,他給我的印象始終是不急不躁、不慌不忙,一副沉著穩重的神態,他那老大哥形象,在我心目中可是越來越鮮明了。”

1997年前後,我曾奉母親之命前去請鄭達叔叔為父親的紀念集《吳荻舟》寫序,他慨然允諾,除了和另一位叔叔楊應彬一起寫《堅強的文化戰士(代序)》外,還寫了這篇《中藝成立前後》,這是後話。

[1] 戰前的香港總督楊慕琦1946年5月復職,提出政制改革,給市民更多參與管治的機會。後任港督葛量洪1947年7月就推翻了楊慕琦方案。

[2]日本佔領香港的時期由1941年12月25日港督楊慕琦投降算起,至1945年8月15日日本無條件投降,歷時三年零八個月。日本佔領香港後市民在安全、民生及經濟等方面皆受盡摧殘,直到今天仍然有市民和日本政府就“香港軍票案”打官司,也留下戰壕、防空洞等戰時遺跡。

舞台上有四個人物,演出《小人物狂想曲》

中國近現代歷史事件研究 抗日戰爭 蘆蕩小舟 第三章 瀝血八年 14相機撤退

蘆蕩小舟

第三章 瀝血八年

14 相機撤退

研究中國近現代歷史的朋友常常找不到適當的原始資料、田野調查資料,本故事全部資料來自吳荻舟家人收藏,按照時間和事件的發展整理,揭示了中國近現代普通農民工人市民自清朝末年、辛亥革命、民國初年以至整個民國時期的遭遇,民國教育、民國工業、民國時期社會的動盪、國共合作抗日、及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香港地下黨、四清和文化大革命等等都有涉及。時間跨度百年,資料彌足珍貴。

據父親吳荻舟晚年組織抗宣一隊/劇宣七隊編寫的隊史《南天藝華錄》記載,抗戰勝利後他們一點也沒有鬆懈。

回韶關經過興寧,劇宣七隊舉行了音樂晚會和話劇演出。在龍川候車時,為了早日瞭解抗戰結束後劇宣隊的去向和任務,父親派人去香港和饒彰風聯繫。中秋節到老隆演出話劇《重慶24小時》,隊內還開了中秋晚會。七戰區李熙環趕來參加,父親他們就利用這個機會對他說:經過八年抗戰,隊員們年紀大了,要回去就業升學,贍養父母,有的也該成家立業了。第二天,他向全體隊員講話說,有人給日本鬼子打到床底下,美國人把日本鬼子打跑了,把他們從床底下拖出來了。最後他挖苦地說:“你們去受降吧!”

為什麼他這麼惱火?據父親說:抗戰期間,蔣介石犧牲地方軍,保存自己,從南京逃到峨眉山,現在卻要從山上下來,劫收戰果。李熙環的牢騷,反映了地方軍人當時所處地位,以及敢怒不敢言的心態。

抗戰勝利,戰區取消。劇宣七隊的隊名取消了“抗敵”兩個字。1945年秋天,毛澤東應邀率領中共代表團到重慶與蔣介石談判,簽了《雙十協定》,父親說他們看到和平民主建國的希望。他們在回韶關途中還根據《論聯合政府》和《雙十協定》宣傳抗日勝利後要和平民主、團結建國的精神。

11月下旬,七隊回到韶關時,墨江會館大部分已經被敵機炸毀,七隊住到青年會附近的一所學校,隔鄰原是特務機關“一寄廬”,現已改為日軍俘虜營。當時余漢謀部第十二集團軍主力,包括戰區政治部主要成員,已奉命星夜趕往江浙和上海。戰區政治部留下指令,要七隊徒步經江西趕到浙江衢州和他們會合。

在父親的記憶中,“日寇洗劫後的韶關,到處顯得慌亂淒涼,淪陷前逃出去的當地人陸續回來;外地流亡來的同胞正收拾破殘行裝紛紛離去。苦難深重的中華兒女振奮精神,滿懷希望地重建家園。市面迅速從廢墟中蘇醒過來,路上行人慢慢多起來。可是不久,劫後餘生的歡樂變成了苦澀的淚水。戰後帶來的通貨膨脹,勢若奔馬;國民黨官僚的欺壓劫收;不法商人囤積居奇,操縱物價。人民的生活不僅沒有絲毫改善,除了不再有敵機轟炸,一切都變本加厲。國統區廣大人民只好苦笑著把抗戰勝利說成是‘慘勝’”。

這時,派去香港的張琢回來,帶來饒彰風的意見。隊務會決定不做“劫收”的吹鼓手,於是藉口“服裝道具樂器等行李過多,沒有交通工具,無法徒步去華東,擬由水路經香港和臺灣海峽轉到上海”,隊伍暫時留在韶關。

1945年冬,前第四戰區司令長官張發奎被任命為廣州行營主任,左洪濤隨他到廣州上任。父親立刻帶著趙本到廣州向左洪濤彙報一年來的工作情況,並提出將七隊調往廣州,避開政治部要七隊上華東前線的要求。左洪濤同意這麼辦,並對父親說:政治形勢可能惡化,七隊要留在大城市配合民主運動,這將是一場更嚴峻的鬥爭,要注意工作方式,保存好自己。並說:周恩來指示,要在堅持“三不”(不演反共戲、不唱反共歌、不繪反共畫和寫反共文章)外,再加上一個“不上反共前線”。

七隊留在韶關過元旦,等待調令。期間他們總結了8年的經驗教訓,總結中表揚了父親:“隊長吳荻舟把全部精力投放在隊務上。家庭擔子交給妻子張瓊,她離隊另找工作養家,直到桂林淪陷前夕,才隨隊撤往粵東和大隊一起生活。因此,儘管國統區貨幣惡性貶值,物價飛漲,工作學習生活困難重重,隊員們卻真誠團結,情緒飽滿,毫無怨言地堅持工作。”這其實也是對母親的表揚吧,可以看到,她的顧全大局如何支持了父親的工作。一直到她的晚年,當年那些年輕隊員們也已兩鬢斑白,仍然非常尊重她。

總結中也批評了隊和個人的一些問題:“造成這些不足、缺點,既有主觀原因:如努力不夠,文化和認識水準低;也有客觀原因:如戰爭年代物質條件太差,流動性強等等。”“至於個別同志的個人主義、自由主義、驕傲自滿、好高騖遠等等,遇到適當的土壤、氣候就會冒頭,這些對隊伍的前進和發展當然是不利的,雖然在那樣的條件下,也是能理解的,但對之沉默、容忍是有害的,藏拙護短,是對人民對自己不負責任。”有關的隊員幾十年後還在內疚,可見教訓深刻啊。

在韶關待命期間,七隊排練和演出了沈浮的《小人物狂想曲》。

舞台上有四個人物,演出《小人物狂想曲》

演劇七隊演出的話劇《小人物狂想曲》劇照

(圖三:七隊演出的話劇《小人物狂想曲》劇照。)

韶關日軍俘虜營一個軍官剖腹自殺,其他軍士和列兵也開始絕食。據說是因為過去執行“三光”政策[1],怕中國人報復殺了他們。戰區政治部指示七隊去做日俘工作,勸他們進食。父親帶著袁濱前往,向日俘反復交待我們的俘虜政策,解除他們的顧慮,勸阻了絕食行動。父親在南京中央軍人監獄自學的日語,沒想到在這裡發揮了作用。

七隊為韶關觀眾演出兩場,作為告別。他們印在節目單上的“獻詞”第一句便說:“完成政治民主化是建國的首要任務”,談到將來:“藝術除了為這一最大前提服務外,它還得從中建設自己”。父親解釋:“這就是說,在由舊中國走入新中國的過程中,藝術在精神建設的領域裡,必須絕對地盡責根除那些舊有的國民精神病態,輸送新的、健康的、民主的血液到每個國人的靈魂裡去!同時它本身也在不斷提高自己的藝術品質和創造出新的藝術形式。這是向廣大觀眾宣佈了隊的新任務,號召全國人民要自強不息,要團結,建設民主的新中國。”

從家鄉起步打拼至此,父親艱苦作戰已近20年,他對民主前途的憧憬一直沒有動搖,但是對其中的艱巨性更加清醒,視野更加開闊。

1946年2月下旬調令到。全隊坐船順北江而下抵達廣州,住侖前街2號,那是一排破舊平房,不久搬到對面一座門窗都沒有的四層樓房。所有人極度疲勞,需要休息。但是大局急轉直下,隊務會認為需要加強學習,為迎接新的任務充實全隊。除了組織學習《正報》、《華商報》、《論聯合政府》和《新民主主義論》等書報外,他們接連請經濟學家狄超白(父親的難友,獄中名叫狄友清)講“戰後中國經濟建設”;國際問題專家張鐵生講“戰後國內外局勢”;著名作家茅盾講“在民主建國階段寫你所熟悉的事情”等。這些朋友,在桂林時都給他們做過報告,講過學,熱情無私地支持和幫助過他們。七隊還和音樂家孫慎、連抗等籌備《新音樂月刊》的出版,邀請音樂家、作家出席新音樂座談會。

母親張佩華隨隊到了廣州之後,因為有孩子,比較吵,被安置在天臺上的一間房子裡。父親囑咐她:“照顧好兩個孩子,不參加隊的活動,但是,隊的紀律,你一定要遵守。”母親知道形勢險惡,默默地點點頭。母親如此堅毅,是父親之幸,他在晚年曾說:“八年抗戰我堅持工作,真是忘室忘家,愛人為了我能堅持和貫徹周總理的指示,受了不少苦,岳母,弟弟,孩子們都受了不少苦。”

3月初,七隊舉行到廣州後的第一次大型音樂演奏會,朋友們譽之為“見面音樂會”。三天戲票一搶而空,演出的《民主是那樣》等三十多個節目,宣傳了戰後廣大人民對民主建國的渴望,也揭示了國統區通貨膨脹和人民改變現狀的要求。音樂會的獻詞《幕前點滴》裡強調:“勝利以來,人民的生活仍不安定,顯然全國上下所要努力的方向是促進和平建國綱領的實現。歷史固然絕不會掉轉頭去,但也絕不能缺少人民主動去爭取。這正是我們今天的任務。”

這次音樂會的節目不被國民黨當局所樂見,只演了一場便被禁。七隊在劇院門口貼出“奉命停演,請持票者退票”的佈告,但沒有一位觀眾來退票,群眾以此作為無聲抗議和對七隊的公開支持。曾在柳州給他們講課的作家何家槐寫了《我的讚頌》,發表在香港《華商報》上:“當廣州各界舉行冼星海先生遺作演奏會的時候,最使我感動的,就是七隊的同志和他們唱的歌。他們那破爛的軍裝,樸實的言辭,嘹亮的歌喉,都帶給廣州市民以新的刺激,新的印象,新的作風,新的氣派。是的,他們給我們帶來的一切,都是那麼的新鮮,堅實,富有生命力;這和麻痹而且腐敗的環境,恰是一個極鮮明的對照。”“他們演出了人民的苦痛、鬥爭和希望;這聲音鼓舞了大多數人士,卻也刺激了少數特殊人物。因此,為了沒有‘報到’要停唱,為了沒有‘請求審查’要停唱,為了《五塊錢》那麼一支平常的歌曲,也要停唱,而理由只是‘不合手續’和‘污蔑政府’。”

3月底,七隊又舉行民歌演唱會,節目有《唱勝利、唱民主》、《日本投降歌》、《和平光明前奏曲》和《春暖花開草發芽》等。父親記得,從那時候起,國民黨開始進一步監視他們的活動,甚至暗中破壞。

4月上旬,劇宣五隊也從昆明調到廣州。據五隊副隊長丁波回憶,他們打前站的幾個人在七隊駐地休息了兩天。父親帶他們去拜訪文藝界一些老朋友,也拜訪了廣州行營一些熟悉的軍官。父親還帶他們去找駐地,好不容易找到米市街辛賢里一座樓房,可惜沒有排練場,父親領著他們去對面的一座古廟(當時是廣州市國民黨黨部的禮堂)交涉,很快得到允諾(後來五隊也舉行了“見面晚會”,演出《豔芳酒家》和《還鄉淚》等節目,轟動一時,不過也在第五天被下令停演)。

5月初,蔣介石為了監視地方勢力張發奎和進步力量,派復興社(軍統)“十三太保”之一、大特務黃珍吾[2]接任廣州行營政治部主任。他一到任,便迫不及待地召開“政工大會”,連續向五七兩隊施加壓力。一天,他把父親和五隊隊長徐桑楚叫到辦公室說:“我知道你們是共產黨員,只要你們承認了,照樣可以當隊長,不說我就不客氣。”兩隊隊長都不出聲,黃珍吾很生氣,但是劇宣隊名義上是隸屬當時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政治部領導的合法組織,父親他們一向也很小心從事,沒什麼把柄被他抓到,他也無可奈何。他給劇宣七隊定下一條“規定”,每星期一拂曉,要全體集中到行營政治部去做“紀念周”,聽他的“精神講話”,並規定若遲到半分鐘,就要立正罰站。有一次他自己遲到了半小時,大搖大擺走來,看到大家都已到齊,還說:“我遲到也要以身作則。”接著叫他的副官出來,說:“副官,是你遲了半小時叫我,是你的錯,現在罰你立正半小時。”那副官只好“立正”罰站。

隊務會及時做隊員的工作,教隊員們如何遇亂不驚。一次參加孫中山紀念周,黃珍吾突然對集中在漢民公園的兩隊隊員逐個點名問:“你是不是共產黨員?” 問“為什麼你們的演出一被禁止,香港共產黨報馬上知道?”“你們誰是共產黨員,有種的站出來和我辯論,中國究竟該實行三民主義還是共產主義?”在另一次紀念周,他問:“你們知不知道東北發生了什麼事?(指內戰爆發)”一個隊員回答:“沒錢買報紙。”黃珍吾吩咐站在旁邊的主任秘書:“明天起給他們送幾份報紙。”第二天果然送來《中央日報》等報紙。

全面內戰的苗頭越來越明顯,5月4日,有特務、流氓和暴徒搗毀《華商報》和《正報》的廣州辦事處。

兩隊隊長和左洪濤分析,局勢處在民主與獨裁勢力短兵相接、暴風驟雨的前夕,一定要從鞏固自己出發,工作要策略,口號提到和平、民主、團結、建國就夠了,防止國民黨有更險惡的陰謀。當時以周恩來為首的和平談判代表團還在南京,緊緊追隨蔣介石的黃珍吾尚未下手抓人。兩隊成立了應變小組,內緊外鬆,不露聲色,隊長照樣去政治部領取經費。

國統區學生反饑餓、反迫害、反內戰運動一浪接一浪,廣州也不例外。劇宣隊隊員們化整為零,脫下軍裝,分小組或個別深入到青年學生中去。父親和部分隊員到中山大學訪問朱謙之和曹日昌等教授,談到當時局勢,他們都很憂慮。曹教授拿出在香港南丫島挖掘出來的石器時代石刃、石斧給父親看,感觸地說,原以為抗戰勝利了,可以好好研究學問,現在看來,國民黨要把中華民族重新推進苦難的深淵,很不得人心。

母親晚年曾回顧:當時一片白色恐怖,父親曾對她說,行營政治部主任黃珍吾“已對我和徐桑楚開火了”,他交代母親“隊如出了問題”應該怎麼辦。他還告訴過母親:“五七兩隊的同志們都很堅強、勇敢,黃珍吾幾次訓話,軟硬兼施,沒有一個同志亂說一句”。她的《憶——走過來的腳印》初稿裡有這麼一段:“沒有鬥爭經驗的我,歡呼演劇隊歷史任務的完成,做起了回鄉夢。同志們疲累,我帶著兩個孩子和病後的身體,多麽希望喘一口氣啊。至今我還覺得合情合理!可是到了廣州,夢破滅了。隊裡請來的專家學者對戰後建立聯合政府的希望和對新中國的描述,對世界局勢、尤其國內形勢的分析,幫助我明白了美帝支持蔣介石打內戰、消滅共產黨的野心和兩面手段。廣州街上一面是學生、市民反內戰、反迫害、反饑餓的遊行示威;一面是特務搜查抓人。七隊一面籌畫公演,一面又化整為零深入學生、群眾中去參加鬥爭。啊!抗戰初期的那種群眾運動場面再次湧現,但性質變了。”這段話在正式發表的時候被刪改,但我覺得母親真實的感受最打動我。

當地下黨得到確切情報,國民黨即將逮捕兩隊隊長、隊副和骨幹成員,再逮捕全體隊員,左洪濤派公開身份為國民黨中將、廣州行營軍法總監的地下黨員吳仲禧攜帶密寫報告飛赴上海,向周恩來請示。周恩來馬上批示:演劇隊“相機撤退。”

[1] 三光政策即“燒光、殺光、搶光”,日本侵華期間實行見人則殺,見物則搶,無法帶走之物則燒的“燼滅作戰”。1941年中共黨政通告和傳媒開始將日軍這種軍事策略簡稱“三光政策”。

[2]  黃珍吾:1921年加入國民黨,1924年考入黃埔第一期,組織黃埔軍校孫文主義學會。後任黃埔軍校第二期學員隊區隊長、校長辦公室少校侍從副官。參加過東征、北伐,歷任團長、師政治部主任及復興社要職。1937年抗戰爆發後任軍事委員會別動隊少將副總隊長,福建省保安處中將處長兼保安副司令,福建剿匪司令官。1946年任廣州行轅中將新聞處長。1949年赴臺灣,歷任憲兵司令、臺北衛戍司令官、總統府中將參軍。1962年退役,任總統府國策顧問,光復大陸設計研究委員會委員等。1969年10月5日在臺灣病逝。